孙睿说:“我中午一点半在校门口等你,咱们进去时他也上课了,只要不倒霉的碰上他上体育就没事。”
“他一二节化学三四节英语。”
“啧, 你从哪儿弄来的他的课表?”
杜暄笑一下:“那就一点半吧, 完事儿我请吃晚饭。”
挂断电话,杜暄看着手机发呆, 桌面上是林廷安的身影,被一排排APP图标挡着可依然无比清晰地映在杜暄眼底。大学开学晚,这几天一直忙忙乱乱的, 搬宿舍、报社团、办学校园卡、熟悉周围环境、认识同学, 杜暄每天都奔走在各个教学楼。无论到哪里,一报名字就有人惊呼:“哦, 你就是杜暄啊!”然后紧跟着就有人说:“这么高的分,怎么这么想不开上医学院。”
这话听着耳熟, 林爸爸说,你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走这条路。
杜暄笑一笑,这有什么想不开的, 喜欢呗。喜欢这种事,没有想得开的,能想得开,一定是还不够喜欢。
杜暄笑得有些勉强,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点点伤心,于是又有人说:“没事儿没事儿,别害怕哈,你看我,比你低三十分进来的,不也混到大三了?”
杜暄:“……”
社团招新时,杜暄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广播台仗着自己后台大,早在确定录取杜暄之时就抢先把人抢到了手,广播社的社长成天得意洋洋地说想做个APP,广播台改直播,要不然浪费了杜暄的脸。
活动部捋着新生简介筛人,最后派了副部长出马,副部长是全部最漂亮的姑娘,她追了杜暄整整三天,教学楼、食堂、图、操场……全方位围堵,姑娘特泼辣地说:“你不答应没关系啊,我继续追就好了,反正你要么进活动部,要么当我男朋友,姐姐我都不吃亏。”
杜暄恭恭敬敬地把这姑娘一心想摸上自己下巴的手挪开,忙不迭点头:“我去我去,学姐我加入活动部。”
于是,在杜暄还没能把教学楼搞清楚的时候,就已经莫名其妙地进了两个社团。
跟杜暄一个寝室的刘铮说:“杜暄你悠着点儿啊,医学院的大一可不好过。”
杜暄:“没事儿,忙得过来的。”
这是实话,杜暄欢迎这种忙碌,这可以让他暂时不去想隔着半个城市的林廷安:不知道那个少爷会不会一个学年都站着上语文课,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主动去找英语老师改作文,不知道他中午会不会按时吃饭,不知道他晚上……还会不会敲暖气管。
九号了,杜暄叹口气,下周一就开始军训了,等军训回来……那少爷的生日已经过完了。
为了这个生日,杜暄曾经做过无数种设想,十八岁时收到的那个礼物让自己成功地飞过了高三,他也想送给林廷安一个可以支撑他度过高三的礼物。
谁承想,他送了他一个“等待”。
不知道结局是什么的“等待”。
周五下午,杜暄跟孙睿穿过操场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高中楼三层。孙睿拽了他一把:“行了,一会儿上去看,反正他上课呢。”
杜暄竟然有点儿胆怯,他犹豫了一下:“要不然先去看看体育老师?”
体育组在操场的另一边,是距离教学楼最远的一个办公室。
孙睿拽着他:“你干脆去食堂看看每天多给你半勺肉菜的大妈算了,走!”
杜暄脚下一个踉跄,被拽着走进了高中楼。
上一届高三的老师大部分都到了高一,杜暄在一二楼各个办公室转了一圈,受到了空前的欢迎。三中有史以来最棒的学生,从初中到高中,所有的老师都说“没教过杜暄这么省心的学生”,就连没教过他的也特地过来看看全市“榜眼”。杜暄有点儿尴尬,等所有人都参观完了,两节课都过去了。孙睿说:“我去老牛那儿待会儿,半个小时后咱俩校门口集合。”
杜暄感激地笑一笑,慢慢地走上三楼。
走廊里很安静,杜暄站在楼梯口,能听到8班传来历史郑老师的大嗓门:“所以,辛亥革命的意义在于……”
对面7班在上数学:“双曲线的坐标轴……”
两个教室的门都关着,只有这样学生才不会串场。杜暄还记得有一次林廷安跟他抱怨,说周宸那个傻缺嫌教室太闷把后门打开了,结果他一节英语课被迫做了半节的电磁学。
现在,一班的后门关着。
杜暄慢慢地走近后门,门板上方正方形的玻璃被擦得很亮,杜暄靠在墙上,他只要再往前走半步就可以看到林廷安,但是他只敢靠着墙听着门缝里传来的英语听力。
他……还好吗?
杜暄闭闭眼,慢慢侧转身,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最后两排,但是足够了,从一开始,小安就一直坐在最后一排。
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笔在卷子上指指点点。两道浓眉使劲儿地往上提,似乎想把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皮子也拽起来。他很累很困,而且瘦了,杜暄心疼地想,他肯定没好好吃饭,或者每天熬得太晚了,这个少爷能跑能跳就是不能熬夜,一熬夜就瘦,比什么减肥办法都管用。
刚开学就要熬夜吗?学习压力那么大吗?还是因为……
杜暄吸口气,胸口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转悠。
林廷安动了一下,放下了胳膊努力甩甩头,但是睁开了没五秒的闭上了。杜暄看到他放下笔,用力搓搓脸,然后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
杜暄迅速往后一靠,躲到了一边,过了一会儿再悄悄看过去时,林廷安已经站在了窗户边上,卷子就摊在窗台上。
他真的瘦了,杜暄看着林廷安的侧影,心口又开始疼,初中时每天去操场抓他吃午饭,高中时每天晚自习前给他准备饼干和面包,训练结束后还得拉着他去吃顿加餐。那时天天抱怨他吃太多,说等你上高三我上大一了,谁给你准备这些吃的。
可是现在,他真的很想天天盯着他吃一日三顿正餐两顿课间餐。
一扇门板,五公分,走过去需要一年365天。
杜暄咬咬牙,转身离开了,走过楼梯口的公告板时,他看到内容换成了九月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林廷安的照片不在其中。杜暄拿出手机拍了一张,上传到微博时,他写道:“没有你的照片,我明白这是为什么,原谅你一次。十月份我再来时,要看到你在年级前十。”
林廷安忍不住打个哈欠,其实站不站着对于做听力题区别不大,醒着他也不见得能听懂多少,但是他依然努力地捕捉音箱里传来的只言片语。好不容易,他听到一句汉语“本次听力考试到此结束”,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卷子翻个面准备先写作文,杜暄曾经说过“选择题可以蒙,作文写不完可就完蛋了”。
翻过卷子,他晃了晃有些发酸的脖子,目光溜过绿草茵茵花园,看到茂密的海棠树下走过一个瘦高的身影。
在那一瞬间,林廷安浑身的关节全都被锁死了,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天地间只剩下那一道背影。他无数次地凝视过那道背影,它一直是他追逐的目标,从过去到未来。
那道背影走到校门口,然后站住脚,定定地停留了几秒钟……
林廷安攥紧手里的笔,塑料笔杆硌得掌心生疼,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但是那个身影的一举一动依然清晰地拓在脑子里。
于是,林廷安看到那道身影转过身来,努力看向三楼,目光清澈有如实质,沉甸甸地刻在自己心里。
林廷安在一片模糊中看到那人慢慢走出校门,走过门口的小路消失不见。
他低头看着卷子,上面有一滴湿痕,他用手抹了抹,强迫自己笑一笑:“还有八个月一共240天,时间过得很快的”。
时间过得的确很快,有一天林廷安收到一堆小礼物时才发现已经九月底了,自己十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