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涵觉得今晚就像是做了一场疯狂的梦。
原本是她天地的父亲突然因为病痛失去神志,从小在她心目中那么高大的男人躺在窄窄的病床上,不说话,也不笑,她就像失去了一直依靠的主心骨,仓皇失措。
这时候,她以为会拒绝她的另一个男人深夜赶到她身边,为她和父亲跑前跑后,给她披上温暖的外套,为她做好吃的夜宵,甚至答应了她最为过分的请求,成为她新的天地。
她有些难以置信,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看李泽言签下他名字的时候,手都紧张到颤抖。
这是真实的颤抖。
“已经快凌晨3点了,”尹涵看了眼手机,轻声道,“你要不要先回家休息呀?我也打算回医院陪爸爸了。”
李泽言看着女孩认真地把那张手写的《婚姻契约》叠好收进包里,眼神有些许波动,又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不用了。”
他拿起车钥匙:“我先送你回家。”
“可是我还要去医院……”尹涵急急地解释,“并且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去的。”
“尹伯伯去医院去得仓促,你得回家帮他收拾些需要的东西,”母亲以前生病住院时,李泽言对这些熟悉得很,“医院买的,肯定没有家里的用着习惯。”
尹涵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有点羞愧:“是、是哦,我都忘了。”
很快的,她还是仰起头:“谢谢你提醒我,我打车回家准备,你快回去休息。”
两人站在已经重新关上店门的souvenir门口,街上还是寂静的,偶尔会有载着客人的的士开过,尹涵听到男人一声很轻的叹息。
他从未对她如此温柔:“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即使李泽言十分认可男女平等的观点,也欣赏不少比男性更为优秀的女性,但他不可否认,男女之间天生力量的悬殊,在双方都手无寸铁的前提下,没有受到系统防身术训练的女性,是抵不过普通男性的。
前几年深夜乘车被杀害的独身女性新闻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但依旧传递着先天力量上略显柔弱的女性需要社会呵护的事实。
身侧的小姑娘穿着单薄的睡裙,头发随意地扎起来盘成一个小丸子,眼睛也被揉到红肿,再加上那张干净单纯的脸,显然是最不安全的那种。
她是父亲朋友的女儿,更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也是这个世界上需要人们尊重、呵护的女性之一,于情于理,李泽言也不会让她独自离开。
尹涵不知道李泽言的心思,女孩子天生的敏感,只会让她误会对方对她有了比以往更深的感情。没再拒绝,她乖乖上了李泽言的车,报出自家的地址后,便埋头沉浸在初次暧昧的小甜蜜中去了。
到了楼下,尹涵先下了车,见李泽言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能绕到驾驶座那边敲车窗问他:“你要在下面等我吗?”
“嗯,”李泽言把车辆降下来,正好调了一下车座椅,“正好可以眯一会儿。”
忙了一晚上,男人眼底的倦意这会儿是遮不住的。尹涵心底更加愧疚,手扒在车窗上迟疑了半天,说道:“要不……你跟我上去休息一下吧。”
李泽言才闭上的眼缓缓睁开来,在不算亮的路灯下,看窗外的女孩,也像是罩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他有些恍惚。
然后突然意识到,一个小时前,为了实现她癌症晚期父亲的心愿,他向她提出了结婚。
这将会是他的第一段婚姻,听起来有些好笑,又的确是他的选择。
“你之前说了的,爸爸现在还没醒,也有护士照顾,”尹涵想了想,说,“所以你上去休息一下吧,等天亮了,我们再去医院。”
这是尹涵在对话中第一次用“我们”。
直到看见男人点头,熄火后下车,关上车门,她才随着关门的一声清响回过神,意识到她说了这样一个简单又暧昧的词汇。
我们,一般适用于一个集体,有家庭、团队、朋友,或者爱人。
尹涵悄悄捂住嘴。
好像一不小心,说了有点越界的话了。
李泽言此刻没有咬文嚼字的力气,他的确是困了,尹涵也主动开了口,他去未来妻子家里休息一下,也不是一件多么不合适的事。
两人肩并肩地往电梯间走,进电梯,按下楼层,在等待电梯抵达楼层的时候看看轿厢里的广告打发时间。每一个步骤,尹涵都很熟悉,她做过许许多多遍这样的动作,现在却因为身侧多了另一个人,变得完全不同起来。
他比她高很多,走在她身边,他的影子都会比她略长一些。拉得长长的影子随着人走动微微摇晃,有时交缠到一起,有时也会分开,想尹涵此刻摇摆不定的心境,紧张又忐忑。
走进电梯里,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尹涵低着头看自己露出的脚指头,又不知不觉地将视线转到男人的皮鞋上,再顺着皮鞋一点点往上打量,直到……她的“偷窥”被抓包。
“在看什么?”
李泽言抿唇看向她,然后电梯开了。
他往外走,然后扭头看她:“到了,出来吧。”
男人的表情过于正经,正经到尹涵在心底偷笑。
就他这个淡定的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到他家了吧。
“正好上次给爸爸买的新拖鞋,他还没穿,”尹涵从玄关找到拖鞋放到李泽言面前,犹豫了一下,说,“你去我的房间睡一会儿可以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客卧平时被我堆了一些杂物,还没来得及收拾。”
“好。”
李泽言换好拖鞋,看女孩小跑着进了卧室,待会儿一会儿,手上拿着一个粉红色的衣架,把原本披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挂到了阳台上。
“吹吹风,”尹涵扭头冲他笑,“好像皱了,我待会儿把熨烫机找出来熨一下哦。”
见李泽言站着不说话,尹涵才发现自己一杯水都没给客人倒,又跑去给他倒了杯水,等他接了过来,才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后背。
他的后背其实有点烫,坚实的肌肉手感,让尹涵又脸红了起来。
“去睡一会儿吧,”她小声说,“我把床铺好了。”
怕对方介意,她又补了一句:“我换了新的四件套。”
傻乎乎的,是真的很可爱。
李泽言心头一动,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我不介意,”他笑她,也笑这个容易心动的自己,“笨蛋。”
“你呢?”在推门进她房间前,李泽言回头问尹涵,“去尹伯伯房间休息?”
尹涵摇头:“我先不睡了,还要收拾东西,再打扫一下爸爸的房间。”
李泽言没再说话,病人发病的时候,吐的一地都是也很正常,女孩一开始没安排他去那个房间休息的时候,他就猜到了。
“收拾完了也睡一会儿,”他转过身,顿了顿,说,“七点叫我吧。”
“嗯,你休息去吧。”尹涵点点头,直到她熟悉的木门被关上,她才捂住狂跳的小心脏瘫倒在客厅沙发上。
她到底找了一个怎样的男人来做她契约意义上的丈夫啊。
有的时候完美到离她非常遥远,有的时候又离她那么近,近到只剩一个拥抱的距离,好像只要她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他,感受他的温度。
这想法太危险了。尹涵使劲摇头。
契约是她亲手写的,她该尊重他、爱护他,做配得上他的妻子,但绝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她不能,爱上他。
尹涵去卫生间收拾东西,把尹刚的主卧清理干净,把换下的床上用品丢进洗衣机,又整理了几件尹刚的换洗衣物,把一切都收拾好重新坐回沙发上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忙得背上都出了一层汗。
还是去洗澡换个衣服吧,待会儿还要去医院看爸爸。
并且,也不能继续披着人家的外套呀。
尹涵看了一眼只晒着一件西装外套的阳台,才意识到:自己所有换洗的衣服都在卧室。
但是……他在里面呢。
不知道他睡着了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在陌生的环境里失眠,还是会和爸爸一样偶尔也会打个呼噜?
尹涵轻轻敲了一下卧室门:“李先生,你睡着了吗?”
没有人回应。
她小心翼翼地拧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衣柜前。拉开衣柜后随手拿了两件衣服,就赶紧合上了柜门。
鬼使神差中,她转过身,轻轻在床边蹲了下来。
他睡着了。
盖着她换上的粉色被子,身上的衬衫因为翻身有了褶皱,修长的身体在床上放松下来,是舒适的侧卧姿势。
尹涵紧张得心跳超速。
这个和她认识并不久的男人,是恋语市知名的青年企业家,是恋语大学校友榜上最英俊的男人,是许多女人梦寐以求的另一半。现在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她的床上,陷入一段沉沉的睡眠。
那双深邃的眼睛闭上,额发睡得稍显凌乱,却给他添了一丝别样的烟火气,真实得不像话。
尹涵还蹲在地上,她的腿都开始发麻。
她伸出手,揪住被子的一角,给他盖好。
“李泽言,”她第一次这样叫他,“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