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陈爷爷高深莫测摇头晃脑地走了,也哼着小曲,好似没将姐弟俩的这一场闹放在心上,也没说要劝着和解。
方喻同忍着头疼,拽住陈爷爷说道:“等会儿,陈爷爷,你帮我去劝劝阿姐?”
他望着阿桂紧闭的房门,有些发憷。
陈爷爷却耸耸肩,爱莫能助道:“我可不敢去,又不是我去了那桂音阁,我才不去讨人嫌,我还盼着阿桂每日给我做好吃的给我打酒吃呢。”
“......”方喻同被孤零零留在了院子里,无奈地望着一地还未埋好的酒坛子。
头疼得快炸了。
他真没想到,不过是去个桂音阁罢了,他又不找姑娘,只是听说那儿临湖赏波,风景最好。
谁知道她会发这样大的气。
别说方喻同。
就连阿桂自个儿也没想到,她会气成这样。
回到屋里,她已坐到椅子上,胸口仍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着。
眼眶里打着转儿的泪水生生憋着,可若想到他衣领那一抹刺眼的胭脂颜色,心尖仿佛被什么掐了一把,难受得紧。
湿漉漉的眸子里也不自觉被激出更多的水雾氤氲。
她紧紧抿着唇瓣,有些出神地望着窗牖外照进来的阳光。
指尖搭在椅子扶手上,用力到泛了白。
阿桂盯着那窗牖雕花看了好半晌,双眸刺痛,终是忍不住落下一行泪。
只是很快,她又抬手擦去。
脸颊依旧纤嫩白皙如剥了壳的鸡蛋,没有丝毫泪痕。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方喻同的敲门声。
“阿姐,你饿不饿?”
阿桂垂首低眉,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拨动。
却没应声。
“阿姐,你就算生我的气,也别气坏了身子。”方喻同讨好卖乖的声音复又传来,“可别拿我的错误惩罚你自个儿啊。”
阿桂长睫轻颤,站起身来。
拉开椅子,走到门口又拉开门。
他正在门口等着,好像以为她不会出来,所以整个人都趴在了门框上。
也没个正行。
见她竟出来了,连忙立正站好,嬉皮笑脸道:“阿姐,我给你下了面,你吃不吃?今儿是小年,还要祭灶的,这大事你可别忘了。”
阿桂没有看他。
眸光澄澈,似水洗过的琥珀,直接绕开他走。
院子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应该是方喻同忍着头疼宿醉将那些酒坛子都埋下了。
阿桂稍稍放心她的那些宝贝酒,余光扫到他眼下一圈青黑困顿以及一脸累坏的郁闷神色。
心里头又轻骂了一句活该。
她自个儿去弄了一碗面吃,又全程沉默无声的祭灶祈福。
忙完这些,便又回了屋。
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肯理他。
今夜没了丰富的年夜饭,阿桂又早早歇下。
家里冷清许多。
方喻同苦着脸给陈爷爷和他自个儿下了面吃。
还要遭陈爷爷唉声叹气的念叨。
“唉,你这面下得也忒难吃了,比阿桂不知差了多远。”
“嗳,快点哄好阿桂啊,我可不想天天吃面。”
方喻同苦不堪言。
......
翌日,陈爷爷见两人还僵持着。
阿桂也不给他做好吃的,除了给她自个儿下一碗好吃的阳春面,便不管他和方喻同爷俩了,他也郁闷得不行。
闻着灶屋里还残留着阳春面的香味,陈爷爷埋怨道:“明明我又和你不是一伙儿的,阿桂为何不给我煮面?”
方喻同无奈地用树枝戳着炉灶里的火,叹气道:“......陈爷爷,我们如今也算同舟共济了,你快替我想想法子吧。”
陈爷爷白他一眼,“瞧你这榆木脑袋,你莫不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为何生你的气?”
“不就是去了那桂音阁么?”方喻同压着唇角,郁闷地摇摇头,“我从昨日到方才,不知和她道歉了多少回,认错认得我嘴皮子都磨烂了。”
陈爷爷又白他一眼,揪住他的衣领道,“你这蠢家伙!去桂音阁只是小事一桩,哪会是这个生气法?!”
“哪为何......”方喻同目光垂下,落在陈爷爷紧紧攥着他衣领的沧桑大手上,若有所思。
又是一日。
阿桂起来后盥洗打扮,再挽起袖口到灶屋里住阳春面吃。
方喻同又厚着脸皮出现在她身边,帮她加水,帮她添柴,极尽谄媚之能事。
只是任由他做什么,阿桂仍不为所动。
瞧她这冷冷淡淡的模样,方喻同真是委屈自个儿以前被她说脾气倔,气性大。
明明她比他气性大得多。
方喻同再一次地保证道:“阿姐,我以后再也不会去桂音阁了,我发誓。”
阿桂仍不理他。
他只好伸手挡住她要拿的碗,“阿姐,那桂音阁没什么好的,只是风景好看一些,没什么好去的,我以后真不去了,真的。”
阿桂终于,看了他一眼。
良久,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眸光不冷不淡,疏离得很。
“是风景好看,还是姑娘好看。”
方喻同思忖了一会儿,认真答道:“那儿的姑娘不好看。”
阿桂气极反笑,眸子里蕴着淡淡的怒意,“你还骗我说你没找姑娘?”
方喻同愣在原地,委屈巴巴地说道:“我真没找啊!不行你可以去问小常,他也全程在那儿,他可以作证,我们哪会那样胡来。”
阿桂垂下眉眼,千娇百媚,却又尽显清冷。
“你找没找姑娘,管我什么事。”
说罢,她又抬眸深深看他一眼,“你已经大了,这些男女之间的事,我管不着你。”
方喻同身子不由一僵,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解释。
阿桂见他一直藏着她的碗,索性也就不要了。
转身便往院子外头走。
方喻同又快步追上去,“阿姐,你要去哪?”
阿桂好像又回到了前两天的状态,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方喻同越发有些着急,忍不住攥住了她的手腕,又问了一遍。
“阿姐,你要去哪?”
阿桂低眸看到他扣着她纤细手腕的那几根手指,骨节分明,又有着少年人的清隽修长。
她仿佛被烫到似的,连忙甩开他的手。
心慌得不像话,快要跳出嗓子眼儿。
她却强自镇定,扯了扯袖口,冷声道:“我去采买年货。”
方喻同仍紧跟着她的脚步,“阿姐,我力气大,我帮你提回家。”
他修长挺拔的身子靠到她身边,好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地走着。
阿桂却蹙起眉尖,下意识闪躲。
与他拉开一小段距离,不远不近。
方喻同没有重新贴上来。
她如今不冷着脸赶他走,已是万幸。
方喻同宁愿听她骂他,也好过不理他。
两人走了一截,又看到长街上许多嘉宁书院的少年郎在摆字卖摊。
方喻同忍不住又和阿桂说起话来,“阿姐还记得么?前几年我都会在这儿摆摊的。”
阿桂脚步微顿,又听得他说道:“第一年都没人来买我的字画,说我以后一点儿出息都没有,买我的字画是浪费银钱,那时阿姐还与人闹红了脸。”
阿桂垂眸,纤长的睫毛如鸦羽,轻轻颤了几下。
怎会不记得。
那时,她已把他当成了心底最珍视的阿弟,又哪里忍得了旁人对他的冷嘲热讽。
怕他被打击得难过失落甚至丧失了信心,所以生性温柔谦和的她第一回 与人理论得脸红脖子粗的。
说来好笑,后来那人还被她的口舌说服,成了第一位买方喻同写出来的桃符的人。
那时的一切,简单纯粹,干净美好。
现在想想,却恍如隔世。
阿桂心里又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子烦躁,狠狠剜了方喻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