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正顺利地往这个方向前进。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这很好,很好。
他放下了对父亲的疑问,对包子铺的遗憾,对胡同变化的患得患失;他正在迈向自己的目标,纵然在这个过程中,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遂他所愿,但这就是应当的代价吧。
这么想,他的心理负担卸了下来,感到全身都轻松了。
这时,身后飘来一阵浓烈的香气。转头看,陈朗心正从烤箱里拿出月饼。中秋祭肯定是需要月饼的,几经讨论,他们选择了最传统的“自来红”和“自来白”,但和传统的做法稍有不同,酥皮包上了坚果和福建的花生酥糖。霍子安尝了一口,直击人心的甜香。
陈朗心不错眼地看着霍子安,问道:“有那么好吃吗。”
“好吃!比我吃过的月饼都好。”
陈朗心一笑:“是你心情好吧,吃什么都甜。”她犹豫了一会儿,八卦道:“喂,你最近怎么笑得那么贱,是不是新交到女朋友了?”
霍子安摇摇头:“女朋友?我现在不考虑这个了。”
陈朗心放了心。她对霍子安虽然没什么想法了,但霍子安不谈恋爱,好好的工作,她会更开心一些。
霍子安却想,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怎样哄好由良辰——不,由良辰根本不吃那一套,把他当女朋友那样花言巧语、爱护保护,根本不能打动他!嗯,还是撒撒娇装可怜吧,这一招对他最有效了……
想到这儿,他又贱贱地笑了起来。
第99章 被困
天完全黑了下来,更黑的是耸立在两旁的古楼。这一晚,两座楼的灯光都没有打开,是为了衬托天上那一轮明月。天气晴朗,月亮大而圆,却不如何光洁,仰头观月,可以看见银盘上的几块斑点。
大家应景式的看了几眼月亮,就回到眼前的酒肴和社交里。居委会请了个民乐队来现场演奏,声音有点扰人,配着披萨牛排,倒是有几分喜感。
霍子安拿了月饼,回到父亲的席上,见众人正在品尝着刚端出来的本帮菜。
大画家卢夏连连称赞,说西餐主厨能做出这样的本帮菜,本地师傅得气死了。霍子安却听出这是场面话,中餐讲究火力和温度,他炒菜最多算及格,跟老厨师还是差得远,当下说道:“我学的是法餐,平时家里吃饭,还是做家乡菜多一些。”
高教授接道:“老秦有福气!我家那两祖宗,能自己洗碗就不错了。”
高教授言下之意,是以为秦有德日常能吃到儿子做的饭菜。霍子安微笑不语,他跟父亲非但不住在一个家里,甚至,他到现在连父亲住哪儿都不知道呢!但在这种场合,他作为晚辈不适合太多话,陪陪酒、陪陪笑就足够了。
最让他惊奇的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们已经忘了父亲叫“阿谢”、“阿宽”,或者他用过的任何名字了,就好像他一直就是“老秦”。而且他们也不谈什么往事,只聊现今的生活:旅游过的地方、健康问题、哪里的餐厅好吃、今年龙井的品质等等。
只有一次,卢夏说到了当年的一件事——“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们几个三更半夜一起爬鼓楼了?”
“记得记得!那是1995年嘛。”一个话剧导演道,“真牛逼啊,当时这块晚上没人管,三伏天的,咱八个人,一起来到这儿,七个人爬上去了。”
“七个人?谁没爬啊?”一没参与的人问。
“老秦!”高教授指着秦有德。在老友的聚会上,他离奇地反应快了起来。
秦有德笑了笑:“我没爬。你们都要上去,我一把老骨头,就不跟年轻人疯了。”他年龄比这群人要大,当时也不过三十几岁,说不上是“老骨头”。话剧导演调侃道:“上海人有身份儿,不跟我们干傻事儿。结果,真出事了!”
霍子安听到这里,非常意外,原来父亲竟然临阵退缩了。当时发生了什么?
卢夏:“那个时候楼的顶部还在整修,白天是有人看门的,到了晚上,保安没在,门也没关,我们就混了进去。里面啊,黑乎乎的,我们没带手电筒,就那个拉小提琴的——旭子,戴了个日本表,能发一点光。他打头,后面一串人跟着。里面太黑了,手表的光钢镚儿那么大,怕走丢啊,所以旭子吹着口哨,我们听口哨的声音辨别方向,摸着黑爬的楼梯!”
另一人:“你们还记得吹的什么吗?义勇军进行曲!”
大家哈哈大笑。卢夏:“没错,义勇军进行曲。后来大家都吹了起来,也不怕黑了。义勇军踏过千山万水,终于要登顶的时候,旭子突然不吹了,也不动了!我在他后面,问他,你他妈怎么了?他说:操,没路了!”
话剧导演接道:“顶上整修,封了嘛。当时啊,全部人静了下来,卧槽,我是真怕啊,周围没了声音,也不知道人在哪里。那楼梯陡得很,爬上去好说,要摸黑爬下来,想想都脚软啊。这还没完!我们在想怎么撤退时,突然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我差点吓尿。”
“妈的,”高教授道:“尿裤子算个啥,老余抱住我脖子,差点把我勒死!”
老余坐在他隔壁,吃吃笑道:“不是没死吗?那时候我以为大家都得死在里面了。”
卢夏:“我们困在鼓楼里面,上不去,下不来,门又关上了。旭子说他下去看看,半天了,他回来说,门关上了,他大叫了几声,没人理。我们没有办法,一起喊了好久,但外面根本听不见。”
“哟,老秦不是在外面吗?”
秦有德淡然道:“他们上去没多久,我就走了。”
“没错,老秦自己走了!诶,你到底上哪儿去了,那时候问你,你还卖关子,”高教授立即问道。
“我没脸说啊。现在讲出来就无所谓了,我去了火车站。”
“啊?!你去火车站干嘛了?”当事人纷纷问道。
秦有德笑道:“我在北京待够了。那天晚上,看你们上去那黑黢黢的鼓楼,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再待下去。我要搭火车回家!”
霍子安大惊,父亲竟然想过回家。1995年,算起来父亲离家不过四五年。
卢夏一拍桌子:“那你咋没走啊?”
“我到了火车站,打开钱包——不够钱买车票。要当时你们在,给我凑点钱,我就走了。”
席上一下子静默下来。北漂时的穷苦涌上心头,朝不保夕而精神富足的日子,每一天都感到自己会遇到天启,每一天都可能死去……
高教授:“不走就对了!我还以为,你是最坚定要留北京的。”
“嗯,那一晚,我坐在火车站里,什么办法也没有,被人赶了好几次,一直到天亮。这之后,我就决定打死也不走了。回到上海,我裤兜里还是那些钱……不,连那些钱都没有了,一穷二白,那我这些年折腾个球啊!”
气氛变得有点沉重。卢夏突然笑了起来:“老秦在火车站混了一晚,哥几个更惨,关在那阴森森的古楼里,一整个晚上,叫天不应叫地不闻啊。第二天早上,那鸡ba保安才想起开门,见到我们,跟见鬼一样。”
“他没把咱扭送到派出所,算咱幸运了。”
“那孙子不敢,本来该他守门,我们混进去时,他去撒了泡尿,回来把门一关,跑去胡同里打牌去了。还好我们啥事没有,要死了个人,丢了个什么文物,他罪过就大了。”
“可不吗!我说最幸运的是咱几个,在那鬼洞里困了一晚,油皮都没擦破一块。要从上面摔下来,可不是玩的。真是上天保佑啊。”
“嗯,上天保佑,”卢夏叹道:“那晚罪可没少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