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翮的指缝中氤氲出血迹来,她形容有些狼狈,微微抬头对上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陆公子费这么大力气,原来就是为了寻仇的吗?”
陆嘉遇脸上的神情却已经隐没,他的眼尾垂了下来,突然就不高兴了的样子。他抿了抿唇道,“不是。”
钟翮被这小孩气笑,算来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哪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南柯一梦被他挣破,她的心思他定然已经知晓,如此汲汲营营三十年,他心中是该有怨气的。钟翮理亏不好还手,但火气却实在是压不住,她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起已经冷透了的茶水淋在自己的手上将血迹尽数洗去。
陆嘉遇这么些年是长高了些,从钟翮肩头长到了她的鼻子尖。他早就不是那个御剑还要人陪,走雪山要人背的小徒弟了,可一见钟翮身体却先示了弱。钟翮一站起来,陆嘉遇身上的气焰骤然就灭了一截,等到鬼主慢里斯条地把自己的手清洗干净以后,陆嘉遇身上的怒火已经尽数熄灭了。
这是陆嘉遇赢得最干脆的一场架,了却了多年的夙愿,按理来讲他应当很高兴的。可陆嘉遇却愈发沉默,两人咫尺,触手可得,他却不敢轻举妄动。口舌总是比他的思维快一步,陆嘉遇后知后觉想起了方才盛怒之下说了什么,他有些难堪,觉得自己与曾经深宅大院里的怨夫无甚差别。
可怜陆家风光霁月的陆仙君此时连话都不太会说了,只是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钟翮。
钟翮擦干净了双手看向陆嘉遇,侧身靠在木桌上,她半坐着仰视着陆嘉遇道,“钟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仙君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只要我有。”
陆嘉遇抬眼看了钟翮一眼,冷声道,“我要师尊做我的炉鼎,只做为一个人的炉鼎。”那一眼满是水汽,仿佛微微低头眼泪就掉下来了。
钟翮眯了眯眼,盯了他半晌抚掌笑道,“仙君真是长大了,我倒是不知道仙君是这样大手笔的人物,为了炉鼎情愿将自己的魂魄都搭进去,你倒当真不怕我挣脱这锁魂扣。”
陆嘉遇抬眼,“所以你会吗?”
冷不防,钟翮被陆嘉遇那双眼顶了回去,半晌说不出来话。
可陆嘉遇却不依不饶,往前走了一步靠进钟翮,几乎一低头两人的鼻尖就能碰到一起,“师尊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吗?可您做的却说的好听多了。”
他伸出手有些眷恋地抚上了钟翮的侧脸,她耳侧有一道浅浅的月牙,像是刚愈合的新伤。
钟翮被戳中软肋偏头躲开了那只手。
陆嘉遇一僵,若无其事地将手缩了回去,“你看,便是我这样僭越,您也没做什么不是么?”
他退后一步,“师尊还想喝酒吗?若是你想我便陪您喝完这一盅再走。”
“你的的眼睛怎么回事?”钟翮偏过头看向他,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陆嘉遇握着剑鞘的手紧了紧,瞳孔微缩,低头喝了口茶掩饰了过去,“没什么。”
钟翮起身坐在了椅子上,伸手点了点对面的位置,“坐吧,你我泛泛之交,叙叙旧总是可以的,便是要我当炉鼎,好歹也跟我说清楚我要跟的人到底是谁,对吧。”
陆嘉遇不多言语,这会儿倒是很听话,坐在了对面,钟翮倒了杯酒递给他,“只一杯。”
陆嘉遇望着那杯酒没说出拒绝的话来,其实他很想说他这些年酒量很好,少有醉过去的时候,不知是出于什么思量,他下意识让自己与三十年前的陆嘉遇看起来很相似。可这些努力皆是徒劳无功,就像是一件已经不合身的衣裳,再怎么套进去都显得不伦不类。陆嘉遇坐在满街烟火中,被恨与爱扯成两半。
钟翮不拆穿他,陆嘉遇用的是她的眼睛,所以他能看见的她也能,血肉与神魂的联系不是能够轻易被斩断的。更何况她后来不放心,又将小凤凰送到了他身边,他踽踽独行的三十多年里,她未曾缺席一天。
“如今境界几何?”钟翮用酒杯磕了磕桌子,像个真正的亲师。
陆嘉遇抬头看她,“元婴。”
钟翮一愣,感慨道,“你不愧是陆眠风的儿子,便是我生前也未到元婴……”
不知道“生前”这两个字触到了陆嘉遇的什么痛处,他眼中的痛色与不喜便是隔着夜色都教钟翮瞧见了。
她放下酒杯对着陆嘉遇摆了摆手,“怎么,你莫不是以为我活着去当的鬼主吧。”
可陆嘉遇不再多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师尊喝完了吧。”
行,钟翮无奈放下酒盅,小孩不喜欢听就算了。
楼下陆家弟子们是来参加今年的群英会的,这次在观山海举行,离诛常镇不过几里,陆家顺着嘉陵下来先行将弟子们安排住下,其他几家离得比较远的大概过来还要几天。
今年的彩头钟家出,是一只还未认主的小麒麟,与当年的津萝花不相上下。
陆知春依旧是今年夺冠的人选,但钟别意也先后进了元婴期,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但多数人都觉得魁首也就是这两人中的一个了。
陆嘉遇从楼上下来正对上陆知春一行人,先发觉的人是陆湫蘅。
陆湫蘅瞥见陆嘉遇眼睛就亮了,顾不得礼仪喊了一声,“师兄!”
陆知春被那一声吸引,转头正对上了陆嘉遇,然后就是跟在陆嘉遇身后的钟翮。
少时钟翮留给陆知春的心理阴影很大,导致如今一见她陆知春便觉得自己该回去日日挥剑三万次。但这位前辈过了三十年脾气倒是看起来好了许多,她远远冲着陆知春点了下头。
“师弟,你怎么来了?”陆知春回过神来。
陆嘉遇淡淡道,“群英会,只是这次我与师姐怕不是一方的,所以没跟陆家一起走。”
陆知春到底是当做继承人来养的,她点了点头,“师弟下山来是好事,那就会上见吧,对了这位是……”
虽说陆嘉遇的事情向来与陆家没有关系,但她总不想让外面传出什么其他的风言风语,就像上次群英会那样,而且据说有私情的两位如今站在一起了……不知道被人看见了得说成什么样。
钟翮年少时留下的习惯就是见不得陆家人这样谨小慎微,正想张嘴直接说:“我是陆仙君的炉鼎”,锁魂扣便一烫。
陆嘉遇勾了勾唇,“这是我师尊。”
此话一出,身后本来散漫的弟子们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齐刷刷看向了钟翮。毕竟谁不想看一眼那位让陆师兄拒绝了所有师叔的前辈呢。
可,瞧着很年轻啊,只是好看了些罢了。
钟翮不在意,负手立在陆嘉遇身后,百无聊赖听着他们寒暄。
陆嘉遇似乎察觉到了钟翮的疲惫,草草结束便退回了钟翮身边。
钟翮偏头看他,“聊完了?”
“嗯。”
“现在去哪里?”钟翮眯了眯眼。
“客栈吧。”
店小二极有眼色,当即就直接推荐了大床房给这两位气度不凡的仙君。陆嘉遇接过钥匙,对钟翮道,“委屈师尊今日与我同住了。”
“说的像是以后我能与你分开住似的。”钟翮这话里满是无奈。
陆嘉遇贴近了钟翮低声道,“师尊最好是想都别想。”
那样直白的威胁,钟翮瞧的新鲜,“知道了。”
房间倒是十分干净,里面不过一个衣柜一张桌子,雕花屏风后是一张床榻。
钟翮累极了,艳鬼说的没错,她需要休息。能撑到现在还清醒着不过是因为那一口酒罢了,钟翮半是迷糊道,“陆仙君,我能睡了吗?便是个炉鼎也该有权利歇一会儿的对吧。”
钟翮就知道陆嘉遇这人看着凶,有贼心没贼胆,站在床边别扭呢。
“来休息吧。”她叹了口气,心里感叹,到底谁是炉鼎。
脚步声响起,钟翮闭着眼睛便感觉到身侧的床陷下去了一块。陆嘉遇合衣躺在她身侧僵得像一块铁板。
黑暗中钟翮睁着眼没了睡意,同床共枕,两人却都没了睡意。
“仙君,你今日怎么不说我是你的炉鼎?我以为你会很喜欢这个身份。”钟翮侧过身看向黑暗中那人的轮廓。
“你别叫我仙君。”陆嘉遇半晌开了口,语气里是积攒了一天的怒气。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陆嘉遇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难道师尊想成为其他人口中不堪的炉鼎吗?”
钟翮只能是他一个人的炉鼎,只有他能够珍之重之责之恨之,他人连染指都不配。
未竟之言钟翮都听明白了,陆嘉遇的情绪反复瞧着不大正常,几乎是一瞬钟翮便知道小孩有事瞒着她,但她却没了逼问的立场。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钟翮的手指,她浑身一僵。黑暗中陆嘉遇支起身子,膝行跨过钟翮的腰,倾身趴在了钟翮身上。
这该是一个十分屈辱的姿势,钟翮的手腕被困在身侧,她却连挣扎的意思都没有,钟翮只是一眨不眨盯着陆嘉遇的脸。
“师尊,你说我要什么都给的是吗?”陆嘉遇低声问道。
“这样行吗?”他低头碰了碰钟翮冰冷的唇,然后松开。
“这样行吗?”他的吻落在了钟翮的颈侧。
似乎这让钟翮有些难堪,偏头看向窗外,“我倒是没想到仙君喜欢先斩后奏。”只有钟翮自己知道,让她难堪的不是陆嘉遇的放肆,而是她自己的欲念。
不等钟翮在多谈,陆嘉遇忽然泄愤一般咬住了钟翮的颈侧,复而又想起来钟翮感觉不到疼,丧气一般亲了亲她的眼睛。
钟翮被他这般胡闹磨没了脾气,叹气道“你想让我叫你什么呢?”
陆嘉遇十分眷恋地将额头贴在了她肩上,“嘉遇。”
话音方落,被扣在他手下的手腕像是蛇一样灵活地挣脱了桎梏,然后他腰上一紧就被人按在了身侧,
钟翮将人困在怀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不闹了好不好?”
陆嘉遇在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之前预想了很多钟翮的反应,里面唯独没有如今这样轻拿轻放的哄劝。
他心中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贴着钟翮的衣襟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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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文其实还是女攻男受。
师尊:我挣扎不动的,干什么,我说打不过就是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