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律铭用手摸了下宋一的心脏和左肺,说,不用担心,你的心肺都还健在。
宋一触不及防,瑟缩了下,感觉顾律铭用手摸过的地方像被开水烫过一样。他伸手揉了揉那两个位置,有些怔愣。已经走开的顾律铭见他没跟上,回过头来看他,站那干嘛,还没买好?
宋一点下头,随手从货架上拿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扔进购物车里。
他推着车跑到顾律铭身边,装作恶狠狠地捏顾律铭的脖子,感觉到了顾律铭节律的心跳。那跳动仿佛要穿透他们两人的皮肤,跳进他的血液中去。
宋一说,年轻人,心率有点高啊。
宋一说谎了,他现在的心率绝对要比顾律铭高得多。
结账的时候,顾律铭在前头把东西一件一件摆上扫码台,当他拿过一包粉红色的七度空间时,收银员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们两个男人一眼。宋一眼睛瞪圆,尴尬得不知所措,望向顾律铭。顾律铭不说话,嘴角隐忍着什么。
收银员也不好问他们买回去谁用,在两位男顾客的沉默里把那包卫生棉扫了码,放进购物袋里。卫生棉和纸尿裤装在了同一个袋子。
他们走出超市时,顾律铭憋了许久的笑终于爆发。宋一尴尬极了,暗骂自己太蠢,但看着顾律铭笑,他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宋一曾一度思考着怎么用掉这包东西,拿来当宋屿的口水巾其实挺物有所用,但把那东西黏在下巴底下,总觉得像内裤戴在了头上,实在很没形象。
后来这包卫生棉夹在装纸尿布的袋子里忘拿出来,就不知道去哪了,可能是被保姆拿去用掉了。
好在顾律铭不常拿这事来嘲笑他,不然他实在没脸见人。
只是他确实如顾律铭说的那样,烦恼着他不愿袒露的心事。和孩子有关,又没有太大关系。他因此夜不能寐,内心焦灼,即茫然又痛苦。
大哥前几天又给他打来电话,询问归期。他支支吾吾,没有答个确切时间。大哥便不再多问,转而跟他聊起家里的近况来。他们通了一个小时的电话,这很罕见。
宋一却觉得大哥这么温柔,太过分。要是那边态度强硬一点,他反倒能铁了心不回去。
大哥总说,爸妈想你了,哥哥也很想你。
宋一想到自己成年后,大哥都极少说这些肉麻话了。就连小时候爱喊的软糯昵称也要改掉。他说不能在外人面前落了宋一面子。
宋一一面不怎么想回去,一面又无法拒绝。只能硬拖着。这让他想起他和刘妍的离婚官司,对方无所不用其极地拖延时间,延缓裁决宣判。他现在,又何尝不是这样。
宋一时常忍不住抱着孩子,问他,你想回去见爷爷奶奶和大伯吗?想就笑一个。
孩子当然不会在宋一的问话里笑,他听不懂,只会在宋一说话时看着宋一,只要宋一一停嘴,他立马被其他东西吸引过去。有时候宋一闹得他烦了,他就要施展踢腿功夫教训宋一。迫于儿子淫威,宋一只好重新一个人纠结。
曾经他想过要不和顾律铭坦白吧,把什么都说出来,顾律铭应该不会嫌弃他的。但尝试多次未果,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于是不了了之。
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的形象刚刚好,顾律铭拿他当朋友,他也珍惜两人之间的感情,他不希望顾律铭觉得他欺骗了他。
就像刘妍也流着眼泪控诉他,是他从一开始就说谎。
第15章 chapter
宋屿渐渐学会走路了,也能发出短音节来。
断奶那阵子真是耗了宋一半条命,作为宋屿爱好金字塔塔尖的东西,要给他拿走了,一句话两句话是能哄得住的?
宋一也是那阵子充分领教了儿子的威力,不给奶喝我就哭,我就要闹,我还咬你。你还不给,我就自残,踢婴儿床的柱子。
这哪是小孩,是混世魔王转世才对。
要说把孩子怎么样,保姆哪里敢,伤了孩子一星半点的,东家得发飙。所以坏人都得宋一来做,哄啊,劝啊,拿玩具一边引他一边以迅雷之速往他嘴里塞饭食啊,实在不行就只能强喂了,不吃也得给你老子我吃。于是宋一的同事往往能在他手上看到重重叠叠的小牙印。
这小子撒起泼来也是狠的,报复心极重。有次宋一抱着他在沙发上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这小子埋他胸口把他□□当磨牙饼干咬,表情凶狠,看来是想把牙齿练成第二武器。牙牙这个小名就是这个时候给起的。以前宋一都喊,小宝,宝宝,宝贝。这个称呼的改变十分能代表宋屿在宋一心目中形象的蜕变。
顾律铭因为经常来他们家,所以和宋屿很熟。顾律铭来的时候,宋屿就会牙齿漏风地喊着苏苏,苏苏,跑过去要抱抱。顾律铭会蹲下身把宋屿抱起来,然后惯例地在他脸上吧唧两下,每边一下。
宋一都不知道是该嫉妒顾律铭,还是该嫉妒儿子。
宋屿在冬天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流感转肺炎,高热不退,又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才逐渐恢复。原本养得肥肥嫩嫩的小胖娃瘦了一大圈。
半夜送急诊时,宋一抱着孩子在急诊室吊水。宋屿虽然怕得哇哇大哭,却也没了力气挣扎。宋一很轻松就能抓稳他的手让护士扎针。小孩血管细,不好找,护士扎了三针才扎进去,期间看得宋一是又急又气,强忍着没和护士起冲突。宋屿哭着哭着便睡着了,脸上还满是泪痕。因为高烧,孩子整张脸都红彤彤的,呼出的气又重又热。宋一用小手帕小心地给宋屿擦脸,搂紧了包裹住宋屿的被子。
这高烧和炎症来得凶险万分,宋一除了带孩子来医院,做一些退热的措施,一筹莫展。
半夜的儿科急诊空荡荡的,宋屿一个人坐在急诊走廊的座椅上。在他头上方,墙上钉的钉子挂了两包吊液,延伸下来的输液管一直连到宋屿的右手。偶尔有护士行色匆匆地从他面前经过,护士鞋踩在地砖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然后睡眼惺忪的值班医师从值班室里被叫出来。
宋一抱孩子的手有点酸麻了,但他不敢动,怕吵醒宋屿。生病以来,孩子就变得很惊醒,风水草动也能把他从睡眠里唤醒。宋屿要是醒过来,很大可能是要哭的。外头风嚎叫得有些吓人,宋屿会害怕。
宋一时不时抬头去看吊液还剩多少,在两袋吊液都只下降了一小格时,宋屿身子动了动。发了会儿呆的宋一惊了下,小心去看宋屿的情况,发现宋屿只是睡觉的自然翻身,提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凌晨两点多,宋一开始犯困。脑袋靠在墙上,换了各种不同的角度,也眯不上多久。只能艰难地睁着眼睛,想些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在极困倦时,所有感觉都会变得非常迟钝。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拼起来的椅子上,身上还盖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孩子不见了。他在一瞬间清醒,从椅子上跳起来,神色慌张在急诊厅探找。
没有,没有,哪都没有。
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没有七点就有六点了。急诊厅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两个看病的,看到宋一蓬头垢面,表情悲惨地在急诊厅来来回回跑,都诧异地看着他。
宋一几乎没法忍住泪,他睡着了,然后孩子丢了。他干脆也他妈去死好了。
宋一坐在椅子上,背弯成一个颓然的弧度。
然后他听到了顾律铭的声音,你干什么?
宋一缓缓抬起头,看到顾律铭只穿着衬衫,毛衣,西裤,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宋一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难看到让人发笑。他站起身,看到顾律铭怀里的宋屿微张着嘴睡着,嘴角流了点口水。
我醒过来,孩子不在,我以为……宋一声音哑得不行,像是在喉咙里塞了把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