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老师,这事真是意外,我没想到孟想会中途赶来……您放心,我一有机会马上行动,不会误事的……”
明确的称谓和语气,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已昭然若揭。孟想的脑袋炸开来,却正好炸毁堵塞思绪的障碍物,骨颤魂惊的同时人也清醒了,好比在狭窄的短巷里遭遇凶狠的杀手,要想活命,智谋勇气缺一不可。
顾翼大概也怕被人发现,这句之后很快挂断,短暂的数秒钟内孟想已有了主意,听他挂机也悄悄躲窜开,飞快掏出手机联系金山秋。
“金山桑,您看小翼正向哪边走,他如果要出医院您就拦住他,如果是回病房就请您赶在他之前回去继续装睡,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金山秋头脑聪明,知道孟想已有成算,见顾翼当真快步往楼上走,忙飞奔回房,用之前的姿势爬在椅背上装睡。孟想也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二楼,躲在走廊尽头,正好看到顾翼返回病房,便假做无事地跟进去,装出刚刚达到的样子。顾翼尚不知自己方才的行动已被孟想尽行掌握,还庆幸自己没有贸然逃跑,否则刚才一出门就会撞上孟想,被他抓住就更找不到机会了。
人命关天,孟想这时很沉得住气,和金山秋一道装没事人,估计金山秋还想跟他做一次沟通,不久打电话把觅完食的水木茂重新叫回来,让他再多替他们站一会儿岗,以去超市购物为由和孟想外出商谈。
“孟桑,昨天您说的那个故事我已经讲给水木听过了,不知道他的答案有没有参考价值。”
孟想惊忙:“你们当着小翼的面说的?”
“当然不是了,我知道您肯定有所指代,不能让新田桑发觉,用手机邮件和水木聊的,还叮嘱他不许说出去。”
金山秋不愧是高科技人才,办事严谨慎重,真是个神一般的队友。听了她转诉的水木茂的推断,孟想的脊梁骨窜起恶寒,仿佛一条冰冷的眼镜蛇游曳而上,不断用铁鞭似的信子舔他的后脑勺。
“水木说画家都追求作品的独创性,希望自己的画是世界上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若从这一角度出发,故事里的画家杀死女模特的动机也就不难理解了。她一死,就再不能给其他人当模特,以后人们只能通过画家的画来观摩她的影像,更突显了作品的珍贵。而且画作和其他文学艺术品一样,拥有足够噱头总是更有吸引力,画作尚未发表画中人便香消玉殒,这就给作品增添了传奇色彩,宣传讨论的可能性也就更多了。”
孟想也曾是美术生,对绘画行业了解颇深,知道这个领域内出过不少丧心病狂的疯子,比如英国历史上臭名昭著“开膛手杰克”真身就是印象派画家沃尔特。西克特,曾以猎杀**为乐,还用画笔记录行凶现场,制造出的系列凶案轰动英伦;还有发动二次世界大战的元凶希特勒也曾是一位颇具天赋的画家……艺术似乎经常模糊道德界限,为追求极致,很多沉迷于艺术的人会迷失心智,做出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非常之举。
水木茂的分析恰好丝丝入扣映合山根亮平的造神心理,这老头儿在庆功宴上煞有介事的宣称‘绯の四季’必将是日本绘画史上的杰作,还说顾翼会成为画坛传奇。现在看这些气冲志骄的话并非盲目自信,他想是事先制定好了一套惊世骇俗的炒作方案,要将作品推上神坛,这方案必需一个特定的祭品——顾翼的生命。
一切看来都很合理,但再合理的推论都得以事实为依托,时间紧迫,孟想决定放手一搏,逼顾翼道出真相。
他和金山秋计议一番,返回病房后金山秋谎称要回别墅取东西,让水木茂开车接送,等他们离开,孟想也对顾翼说:“老呆在病房里怪闷的,这会儿太阳下山了,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顾翼正愁在病房里不好动手,不知是计,配合地换上衣服跟他外出。阳光已被黄昏接走,空气里回旋着晚风的轻盈舞步,但有一种看不见的紧张,二人并排走着,孟想紧紧拽住顾翼的手,眼角余光时刻锁定他,不给他一丝可趁之机。
他的行进目标明确,径直来到云场池边,此时的湖畔昏暗死寂,草木倦怠,湖水黝黑,再不是前些天那荧火缤纷的花鸟风月。故地重游,顾翼不禁黯然神伤,这伤感像叶稍上凝结的露珠,还来不及成型低落,忽听孟想冷声说:“我知道你现在正急着寻死,看你这么难受我也不想勉强阻止了,干脆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两个人一块儿死。这里很清静,这湖里的水又很干净,适合自杀,我先去阴间探探路,你跟着就来吧。”
说完不等顾翼做出回应,迈开大步,三步两步间踩碎平滑如镜的湖面,哗啦啦的淌水声惊起芦苇丛里的水鸟,等顾翼的惊叫响起,寂静的湖畔喧嚣沸腾了。
“孟想你干什么!快回来!”
他追上去拉住那一头冲向深水的男人,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量扭缠住,势不相让。孟想狠狠推开他:“这不是如你所愿吗?一条命而已,我陪你就是了,但是别指望丢下我一个人去死!”
顾翼跌进水里浑身湿透,顾不得喷出呛进口鼻的水,再度惶急地扑过来抓扯,孟想力气毕竟比他大,重复推搡几次,水已漫过胸口,顾翼见他真是不要命的架势,最后一次拼命抱住他哭喊求饶:“孟想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这样,别这样!”
风声宛若恸哭与之唱和,茂密的树林像风中跌宕的彤云,晚蝉惊嘶,如泣如诉,仿佛要推动一场悲剧尽快收场,清凉的湖水也变成浓稠的硫酸腐蚀着二人的身心,绝望的漩涡在黑黢黢的湖底旋转,要有多强的毅力才能保证不受它的蛊惑。
孟想走到这一步,原打算顾翼再不说实话,自己索性就真的陪他一起死,听他终于松口,便将踏进鬼门关的脚收回来,拉着他返回岸边。
两个人紧紧拥抱,谁也不敢放手,身体抖做一团,孟想知道顾翼在哭,只觉酸楚刺心,但情势不允许他软弱,硬着声气逼问:“你现在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山根逼你这么做的?”
顾翼猛地一颤,刚要挣扎便被孟想箍紧。
“你刚才偷跑出去给他打电话,我都躲在窗户外边儿听到了,不准再瞒我,否则我会带着你当面去找他质问,再不然还是那句话,要死我们一起死。”
这是顾翼第一次被他由里到外制住,竭力掩藏的致命利刃曝光,孟想以自刎的姿态胁迫他交代实情,饶是他千伶百俐,到了这悬崖撒手的关头也只得乖乖就范。
“孟想,你别傻了,没人强迫我,我是自愿去死的,因为这是我和山根老师一开始就做好的约定。”
孟想听说果然是山根从中作梗,毛发森竖地怒吼:“什么狗屁约定要你去死?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就凭他帮我家还了那笔巨债。”顾翼凄然一笑,似在自嘲,“你以为光凭我的色相真能换到那么多钱吗?两亿啊,寻常人一辈子也挣不来那么多钱,山根老师要真肯花两亿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模特,那他就是傻瓜了。”
孟想握拳透掌,切齿抖声说:“他从一开始就想要你的命,是吗?”
顾翼慢慢点头,将事件始末原原本本展开来。
自从顾卫东因火灾吃上官司,顾翼想方设法赚钱还债,尽管牛郎店的收入颇丰,要在数年间靠陪酒挣够两亿也是不可完成的任务,他救父心切,自然而然想到出卖肉体,这样来钱速度是大幅度提高,但其中的痛苦屈辱也是他难以忍受的,更由于缺乏江湖经验,不久后被一伙富家子弟拐入一场S、M聚会,那段黑狱般的经历令他几近崩溃,遍体鳞伤地离开会场后首先想到了自杀,天亮时昏昏沉沉爬上一座高楼,准备结束这无望的人生。
“当时我是真的绝望了,家里欠了那么多债,不做男妓根本还不清,但要是继续做又很可能再重复同样的遭遇,我接受不了那么肮脏的折磨和凌、辱,想到那些嫖客的丑恶嘴脸,一秒钟都不愿活下去。就在我脱掉鞋子,爬上屋顶边缘的女墙时,山根老师出现了。他对我说‘年轻人,你既然已经决定要死,不如把命卖给我吧,这样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原来山根亮平那时已留意到顾翼,也调查过他的家世背景,综合各种因素,认为他是理想中的模特。他提出了一个看似公平的交易,由他出钱替顾家还债,相应的顾翼也要把命交给他,等画作完成顾翼即刻自杀,这样他的肖像权就为山根独家所有,他的死也能为画作制造话题和神秘色彩,更多地引起世人瞩目。
“我本来就不想活了,听了山根老师的提议当然求之不得,从跟他签订协议的那天起我的人生就进入了倒计时,画一完成我就得死,现在他替我家还清了债务,我也要遵守约定,赶在他举办画展前了断,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水木茂所言非虚,那利欲熏心的老画家果真将人命当做渲染画作的颜料,把顾翼当成实现其野心的牺牲品,灭绝人性的行为无疑已堕入魔道。
孟想由此抽丝剥茧理清了一系列怪事的来龙去脉,顾翼因何偶尔流露悲观情绪,为什么时常有意无意说出晦气话,还有《菊之乱》的天价版权,他上次挨的那一耳光都找到了对手。
“他知道你为玫瑰之星拍了片子,怕那部电影传播出去降低他的作品格调,所以用8000万买断版权,恨你害他花了冤枉钱,把你找去打了一顿是不是?”
“……是,其实是我违约在先,当初说好了我跟他合作以后不能再出影像制品,拍GV更是严重违禁……”
“他简直混蛋!”
孟想犹如发怒的老虎暴跳而起,拉住顾翼要走。
“我们马上去报警,他花钱买命才是违法行为,我就不信日本的法律会允许他这么做!”
顾翼惊慌反抗:“孟想你冷静点,报警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山根老师怕我反悔,中途让我立下了10亿的借贷合同,法律是不会允许他买我的命,可有这份合同在他随时能置死我,别的不说,他只要去法院告我恶意欺诈就够我进监狱呆上几十年。到了里面他也有的是途径折磨我,你难道想让我每天被那些犯人殴打轮、奸?那样我情愿去死!”
他说出山根的毒计,也让孟想看清了他一直以来所受的黑暗压迫,心如刀锉地抓住他,眼睛里跃动着势不可挡的烈火,要烧尽围困他的魑魅魍魉。
“这件事交给我,除非山根连我也杀了,否则我绝不会让你再受任何伤害!”
奋不顾身和视死如归的决心涨破孟想的面皮,好像胶水死死粘住顾翼的目光,顾翼忘记眨眼,泪水一汪一汪朝下滚,死经过漫长铺垫已不能恐吓他,可是拥有了这样热烈纯粹的爱,叫他怎么割舍放手?
感伤在心里蹒跚迈步,惊骇突然电卷星飞地闪出来,只听树丛里沙沙作响,七八个劲装粗汉狼群般向他们逼近,其中几个眼熟的正是山根亮平的保镖。
顾翼明白对方是等不及了,慌忙挡住孟想大声说:“我会照老师的话做的,请你们别伤害孟想!”
孟想不容他说完,一把将人捞到身后,义正辞严叱令那些人:“带我去见山根,我要当面跟他了结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家揪心扒肝等真相,就不吊胃口了,把最后的存稿放出来了,下面的还没写,不知道今天有咩有时间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