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吴越六月份给我发了封邮件,说你病危,我看到这封邮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全是关机,我都吓傻了。”估计他给我打电话时,正是我旧手机被摔新手机没买的那个空当,而且就如我所想的,他可以收到我们的消息,只要他愿意去看,途径太多了。
“隔天清早我赶到L市咱租的房子,结果正巧看到你出门上班,没什么不正常,还吃着烧饼跟吴越挥手……我不放心又打车去你们银行附近,隔着银行的玻璃墙挺远得也能看清。你在柜台办业务,你桌子的前面加了一个人,没见过,应该是你们的新同事。我待了半个小时,他去跟你说了六次话……”
“……是我徒弟。” 我说。
“恩,后来他拿了张票给你,你看了一眼就跳起来,沉着脸说了什么,还越说越生气的样子,那人就低头听着……”我已经想不起来他说的那哪天了,因为好像每天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那个徒弟总能犯些让我压不住火儿的错儿。
“他很笨,怎么教都不会……”我简单地解释,用力抱住怀里的人。
有段时间,我真的以为他不管我了,我是死是活他都不理,我们完了。这个认识几乎敲碎了我,那种绝望只要想起来,就撕心裂肺得疼。原来,原来不是的,他回来过,亲眼确认过我活得很‘生动’。脑袋里的一个纠结了将近一年的死结‘噗’地一声打开来。
手掌下,他的肩背似乎结实了不少,带着些不是记忆中存在的硬度。这个人这些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为什么没有音讯,又怎么肯回来见我的?
“我妈她,不在了。”我说。
暮雨搂紧了我,点头,“看到吴越的邮件我就回来了,他不会拿这事儿骗我。我知道你这些年很难,但是有阿姨在,为了她你也能撑下去……我想等我那边安稳了,什么都能好起来,你可以离开银行,我们送阿姨去更好的医院看病……可最终却还是来不及……是我太没用了。”
“跟你没关系,我妈用得一直是目前可以找到的最好的药……这个病,本来也没什么办法……”人总是争不过命的,我是信了。
感觉暮雨明显地震了一下儿,他说:“安然,阿姨不在了,你还有我,我每天想着你才能坚持下来,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感觉他隔着衬衣吻在我胸口,我明白他那句‘你一定要好好的’,其实是对着我的心脏在说。
看来,我吓着他了。
“没事儿,暮雨,我没事儿,小毛病……不严重……”暮雨和药物的双重作用让我迅速地恢复了正常。
他在我身边重新坐好,才想起来问我,“叔叔不在家?”
“恩,他回单位去了,今儿才走……换个地方,换个心情……他说我弄丢了最喜欢的人,还可能找回来,而他失去了陪伴一生的人,却再也找不回来了……谁知道,你居然真的回来了。”
“我以前就说过,万一走散了,你就在原地等我,我一定回来找你,这是真的,你得信我。”暮雨握着我的手,郑重地说。我点头,还想说点儿什么,却被他拦下了,他说:“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我也是,不过,得先吃饭,你边吃饭我边说给你听,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暮雨都回来了,他说怎样就怎样。我累死了,我什么都不要去想,都听他的。
暮雨脱了外套,手套也摘下来塞在口袋里。右手小指处只有很小一截,光秃秃的,空空荡荡。我想起那个掌印,心里仍是不舒服。他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四根手指拉住我的手,左手拎着凉透的煎饼果子和方便粉丝走去厨房。我什么都不干,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先是给我倒了杯白开水让我喝,然后问我想吃什么,我懒得想,说,“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他点点头,从冰箱里找出西红柿,鸡蛋,油菜,说,“就吃面条吧,好消化一点儿……”
他熟练地洗菜,择菜,切菜,水声、砧板声、瓷器相碰的清脆声交错而起。
有什么不对。我觉得,确实有什么不对,好像少点什么。我们三年未见,一千多日日夜夜的思念全沉在心里最深的地方,失望、绝望、天塌地陷,再大的风浪都触及不到,那些想念就铺在深海之底,默默酝酿。而终于有这么一天,思念的人冬夜归来,只寒暄两句,然后便为我洗手做羹汤……就这样……显然不对。
“哎!”我叫他。
“恩。”
我贴近他,搂住他的腰。他低头看着我,目光如水温柔。我扬起下巴,他湿淋淋的手捧起我的脸。
“我想你。”
“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些天实在是太忙……太忙……
☆、一一五
“我想你。”
“我也想你。”
潮湿的手指反复在我下唇摩擦过,指腹有着明显的硬茧。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似乎是坚硬的,却轻柔,似乎是冰冷的,却温暖。
我凑过去亲他,这个三年中夜夜出现在我梦里的动作被我做得相当从容。只是这次,我没有扑空,也没有从万丈悬崖跌落,我真实地被他拉进怀里,吻到他的嘴角。
滑软的舌尖挤开唇缝,带着专属于他的气息和滋味,擦过牙齿,探入口腔。我闭起眼睛,用同样缓慢厮磨的节奏,用最温柔缱绻的姿态,细腻地回应。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搂着我,一只手在我背上上下左右的摸索,每根骨头都细细数过。我觉得自己散落在废墟世界中的身体被他一块一块地拣回来,拼回去。没有纠缠,毫不激烈,他的吻更像是一种疗伤,舌尖安抚过我口腔的每一寸粘膜,甚至每颗牙齿,还有脸颊、眼睛、耳朵,潮湿柔软地覆盖过那些看不见的伤口,极致耐心地修复每一道裂痕。仍有清晰地疼痛传来,来自无法挽回的失去,只是不再决堤般崩溃没顶。
废墟之下冒出嫩芽,倒塌的世界会重建起来,我可以撑着自己走下去,我还有方向,我还有暮雨。
我搂着他的脖子,手掌下是硬朗的线条,热乎乎的温度,和跃动不已的脉搏。靠得更近些,贴得更紧些,我恣意享受他给的亲腻,同时回报给他温顺和痴迷。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我却能闻到他身上与我一样的孤独味道。我们都把自己困在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别人进不去,自己不出来,日复一日,极度脆弱,又极度倔强。彼时的感觉,我懂,他也懂,于是,我们唯有拥抱彼此,确认着对方的回归,安慰空茫茫的时间里刻在心上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痛和绝望。
锅里的水呲呲地响起来。
暮雨恋恋不舍地在我唇上啄了两下,又拨开我的额发,印在眉心一个吻。
“我先煮面条……鸡蛋要吃打碎的还是整个儿的?”他问我,平平缓缓的语调,宁静安详得好像那些个分别都是幻觉,我们一直就是这样生活着,从前、现在、以后……
我从背后搂住他,“都要行吗?”
他“恩”了一声,回头看看我,嘴角弯起。
还是那么好看,每个表情、动作,都丝丝入扣般地合我心意。
洁白的水雾,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某个人沉默的安宁,这一切搭建起属于我的人间烟火,平平淡淡的,踏踏实实的。
客厅的电话响起来,通过铃音辨认,应该是吴越。这些天基本一到晚上八点左右,他就会给我来通电话,比我们总行查岗的还准时,除了他的电话还有曹姐、徒弟等人的短信,总之,一直有人用某种迹象提醒我,我还被记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