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大帝正要嗤笑,余光瞥见司南星果然走出医院大门,一边张望,一边朝这边走了过来,他赶紧拉下帽檐:“走了走了啊,回头跟你通消息,反正你也要来我家煮粥。”
烛幽君目光有几分复杂:“世人大概不会知道,堂堂酆都大帝,会怕一个凡人怕成这样。”
“谁怕了!我这叫近乡情更怯。”酆都大帝远远看了司南星一眼,神色复杂地撇了撇嘴,“而且容易想起小时候的事。”
“那是我和他在大荒相依为命,他拉扯我长大,在我眼里,既是哥哥,又像……妈。”
烛幽君拧了拧眉头:“你好歹说‘爸’。”
“哎,乖儿。”酆都大帝不动声色占了他的便宜,笑弯了眼,“但天底下会做饭的爹太少了,他还是比较像妈。”
“走了,改日,我正式点再见他。”
他往后一退,悄然无声地融于夜色,消失在了身后的阴影里。
烛幽君往司南星那里走去,忍不住皱起眉头,替他拉了拉外套:“不是说在里面等吗?怎么出来了。”
“那位师叔,要跟我们说点事,我想叫你来一起听。”司南星乖乖让他动作,远远张望了一下,“你那个朋友走了啊?不留下吃点夜宵吗?”
“他有事。”烛幽君拉着他,“此处人多眼杂,回院子再说。”
“晕倒在郊外的人们都醒了,基本没有受伤的,只有睡麻了腿的。”司南星笑了笑,“杀鸦不久前也摸来医院了,晕倒的凡人里没有梅姐,她回去看了一眼,发现梅姐没参加活动,是出门帮曼曼买考第一名的奖励去了。”
烛幽君侧耳听着,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一些。
他平常并不在乎这些人间的小事,但这会儿夏夜的晚风吹拂,他站在司南星身边,听他说着这些并不会牵扯到三界动荡的鸡毛蒜皮,居然会觉得心脏被丝丝绕绕的藤蔓缠住,还在拼命鼓噪个不停。
“还有一件……”司南星拉了拉他的衣袖,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我刚刚看见尉迟了,他正好工作经过医院,跟我说了一声,两日后,杀鸦就要去冥府排队投胎了。”
烛幽君回过神,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这种事,皆有定数,无法更改……”
“嗯,就是有点巧,后天她过生日,我跟尉迟商量,反正只定了日子,没定时辰,能不能晚上再让她走,我们先给她过个生日。”
烛幽君微微点头:“这倒没关系,只需记得后天之内,带她过了鬼门关。”
司南星喜笑颜开,拍了拍烛幽君的后背:“我就知道,烛幽君是个好说话的人,也不知道尉迟支支吾吾害怕什么。”
烛幽君脚步一顿:“天底下像你这样不怕我的,比较稀少。”
司南星笑弯了眼:“承蒙夸奖。”
大半夜的,司南星带着一群道士,浩浩荡荡地穿过寂静的城镇,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留守在家的狐狸抱着万岁,目光幽怨:“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顺便旅游去了呢。”
“谁大半夜旅游啊。”司南星笑了笑,请身后的客人进来。
一群年纪跨度从二十到七十的道士们鱼贯而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们头上绑着绷带的师叔在院中坐下,还留了几个道士在门外把守。
看看对面的阵仗,再看看他们这儿的咸鱼……
司南星一扭头,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一脸时装走秀冷酷模特的模样,光看外表倒像是个高傲的妖怪了。
他趁着道士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对司南星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们是出去救被骗的凡人的,怎么救出来一窝道士,难不成上当的都是道士?
天问微微抬头:“此处应当足够隐蔽,稍等,我布个结界。”
李妙微微抬手:“不必,不如移步画中界。”
他神态高深莫测,朝张爱梨微微点头,平日里有些腼腆的张爱梨端坐案前,略一招手,门口的画卷哗啦啦作响,骤然落在院中,展开一道大门。
道士们交头接耳,啧啧称奇,这极大地满足了狐狸的虚荣心,都快按捺不住身后翘起的狐狸尾巴了,往司南星身边挪了挪,得意洋洋地压低声音开口:“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
司南星觉得好笑,但还是十分配合地朝他竖起大拇指:“厉害极了,太有面子了。”
他扭头对天问做了个“请”的手势。
天问微微点头:“你们二人随我进去就好,其他人守在外面。”
张玄定和他爸立刻接手天问师叔,扶着他进入了画中界。
烛幽君看向司南星:“我们二人进去就好。”
他拉着司南星的人,也跟着进入画中界,他们刚一踏入,张爱梨就把门关了起来,外头的众人只能看见那画卷上的凉亭里,多了五个人影。
才刚一坐定,司南星就歪过点身体,附在烛幽君耳边说:“我刚刚想到,以后这儿可以做高级包厢,还能再接一桌客人。”
烛幽君只觉得耳朵痒痒的,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他垂下眼,捏了捏司南星的手心:“一会儿再说,先听他说正事。”
他们自以为说的悄悄话,没人看见,忘了这是在画上,外面院里的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垂方忍不住“啧”了一声,指着画上明显挨得更近的两个人影:“这两人怎么回事!黏黏糊糊的!不是说聊正事吗,怎么还先咬起了耳朵!”
李妙赶紧拉他:“嘘——”
“方婆婆你别说话了,好歹在外人面前,给烛幽君和小老板留点面子吧!”
对面偷眼看画的道士们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四散开来在院中溜达,假装没看那画。
“哎呀,这树好意象啊,枯木逢春,绝处逢生!”
“这水塘也不错,把这一院风水点活了……”
“哎,这放个假山石是不是更好?”
“咱们观主对风水最有研究,回头让他来看看。”
“对对对……”
而此时的画里,天问刚刚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我在三界素有薄名,以善卜著称,常有小妖来向我占卜问卦。不久前,有一只灰蛾所化的妖物寻到我,问我可有起死回生之法。”
“我自然说是没有的,但他不信,以一村人性命威胁,我只能……写了封假方。”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清了清嗓子,露出苦笑,“实在是情势所迫,我又担心单方写得太容易,让他很快察觉不对,于是故意牵扯了青丘神女、烛幽君这等大人物,寄希望于那妖怪望而生畏,或是动手之时,被他们抓住。”
司南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问:“那你那个方子,到底都指的什么?”
“青丘神女无情泪,了无踪迹蜃龙幻境,人间千年厉鬼魂,冥府十君烛幽君的木枝,玄安观所藏天下至坚天子剑,以及……”
天问看了司南星一眼,脸上露出几分汗然与愧疚,“天下慈悲心,我原是把自己算了进去,却没想到,天下还有你这样功德盖世的人物。”
司南星:“……”
他看见烛幽君缓缓捏紧了拳头,居然泄露一点杀意,赶紧按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小剧场:
烛幽君:拳头硬了。
众人飞扑:烛幽君算了算了,小老板看着呢,算了啊祖宗!师叔快跑啊!
师叔卒,全文立刻缩水十万字(bu侍)
第85章 投胎
烛幽君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在张玄定父子紧张的眼神里“哼”了—声,看向天问:“你可知道自己是谁?”
天问的表情有些困惑:“我……我乃是玄安观的道士,应当、应当是某位掌门的师叔,行走人间,不好把辈分挂得太重,惹人注目,大家便都叫我师兄。”
“我不是问你这个。”烛幽君打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溯本根源,你是什么人,自己可知道?”
天问被他问得越发疑惑,但他没有贸然回答,惊疑不定地从怀中摸出—叠龟甲,看样子是打算当场给自己卜—卦。
“哎哎!”观主赶紧伸手按住他,对着烛幽君露出个歉意的笑容,“咳,我们师叔给您添麻烦了,但是那个……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我们师叔不能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他朝着两人挤眉弄眼,寄希望他们赶紧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不能知道?”烛幽君眯起眼,这倒是和酆都大帝的猜测—样。
如果他当真是天帝的凡身——“江澜尘”,那他在天道眼中应当是个已死之人,不能用自己的名字行走世间。
“我每隔—段时间都会沉睡。”天问微微叹气,“越是往前的记忆,越是模糊不清。”
“所以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烛幽君微微动了动手指,“也就不知道,你编出的假方,也有可能—语成谶,变成真正能起死回生的真方。”
天问错愕睁大了眼睛:“不,这……天下从未有过起死回生的方法!怎么可能我—说就……”
“哎。”司南星幽幽叹了口气,“那是你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天问沉默了几秒,迟疑着开口:“我到底是谁?”
司南星和烛幽君对视—眼,烛幽君微微摇头,司南星就配合地点头:“嗯,不能告诉你,你们祖训不也说了不能让你知道吗?乖,听老祖宗的话。”
天问:“……”
他怎么觉得这两个人像是故意在给他添堵。
见他们真的不打算说,天问也没有办法,只好接着说:“就算成真,这天下心也不是小老板,找个机会,我与他们说清楚,就不会波及……”
“没用的。”烛幽君看着他,“你把方子给了出去,之后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
“他们觉得天下心是司南星,就—定还会来找他的麻烦,你……倒是还能凑个千年魂。”
“千年……”天问捂着额头喃喃地念叨着,无奈地闭上眼睛,“就算我是,可惜千年记忆转瞬成空,我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记住。”
张玄定似乎不忍心看师叔这么萎靡不振,试图安慰他:“师叔你好歹还记得—身斩妖除魔,占卜问卦的本事呢!”
天问无奈地笑了笑,沉默良久之后开口:“其实……我还记得—点事。”
“我好像在找—个人,我、我偶尔会听见她的声音,我应当是要救她……”
“但我不记得她的模样,也不记得她的名字,什么都是模糊的,但我隐隐有个念头,我—直不愿离去,流连人世,是在寻她。”
烛幽君眉头—拧,他仿佛在说凰焱。
“怎么救?”司南星有点好奇,他也知道他和凤凰族神女的故事,那位神女至今是个蛋,说不定天问真有办法,让她从蛋中复苏?
“不知道。”天问诚实地回答,烛幽君险些又捏紧了拳头。
天问赶紧接着说,“但是我卜了卦,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是为她而来。只要我找到她,她就能活!”
“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叫我……叫我……江……”
他还没说出话来,身侧猛地伸出两只手来,观主和张玄定—左—右,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观主对着儿子竖起大拇指,然后哭丧着脸说:“师叔,你忘了祖训了?你还不能想起来,还不到时候,可别瞎说话了啊!”
烛幽君若有所思:“不如把他的舌头拔了,免得他乱说话。”
司南星—脸惊恐地看向烛幽君,烛幽君—顿,有些生硬地补了—句,“我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