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功德汇入功德柱中,那么丁点的光芒对于顶天立地的功德柱而言,仿佛杯水车薪,没有一点回响。
云浮山草堆里悄悄爬出一只小蜘蛛,他细声细气地嘀咕:“报恩可真麻烦啊……”
远远半空中传来一声龙吟,还落下了纷杂的花瓣,一只金毛巨鼠带着鼠子鼠孙们踏云而来……还有更多的,毫无神力的凡人,似有所感地看向那道光柱。
……
司南星脑中走马灯播了一遍,最后只留下一张看不清眉目的女面——是他在星南的梦境中见过的那张女面。
司南星似有所感,恭敬地喊了一声:“先圣。”
他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我到底没有找到自己的路。”
“哦?”看不清眉目的女面神色温柔,“既没有路,你如何到此?”
司南星张了张嘴,她轻声笑起来,“你且看脚下。”
司南星迟疑着睁开眼,他似乎从眼前的走马灯里挣脱,有些茫然地看了眼自己的脚下——那里有一条路。
金光灿灿,如同星辰铺就的路,蜿蜒来到他脚下的路。
他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无数功德跟在他身后,亦如千千万万年前,轮回初立之时,他一脚踏入轮回,身后跟着宛如星辰、浩浩荡荡的亡魂。
那些千万年留下的印记,如同扇动的小小蝶翼,终于在正确的时候汇成飓风,护着他走向自己的路。
——“你不必想起,你不曾忘。”
人力些微,亦有可为。
第126章 正文完结
功德柱修复如初,云浮山头却一片哀鸿遍野,只有天帝松了口气。
然而功德柱骤然发出一声“咔嚓”破裂声,天帝脸色骤变,整个功德柱就像布满了冰裂纹的瓷器一般,迅速裂开了蛛网一般的裂纹,而后轰然崩碎。
天帝呕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狂风席卷,所有人都睁不开眼,但狂风过后,众人发现自己居然一点没有受伤,就连云浮山的草叶都没有多吹走一根。
武喻破口大骂:“我干你爹的狗天道!把我功德还回来干什么!我要给我主人,让我给他!呜呜呜,主人,主人……”
李妙也“嗷”地一声跌坐在地,嚎啕大哭:“小老板呢?我那么大一个小老板呢!我还跟司南天打了包票说肯定把小老板完完整整地带回去的,这下好了,是整个没了……”
“功、功德柱也不见了……”张爱梨眼中泪水跟断了线的珍珠般掉下来,“不是说小老板能修复功德柱吗?怎么功德柱还是崩碎了,小老板也不见了……”
“我才不管什么功德柱,小老板人呢!”匆匆赶来的花妖们撸起了袖子,牡丹指着天道破口大骂。
“难道说……小老板也修复不了功德柱,却是阻止了功德柱崩碎祸害三界,自己也烟消云散了吗?”芙蕖红了眼眶,“怎么会……”
“嘘。”冥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眼里带上点笑意,“看着。”
原本功德柱消散的地方,忽然光芒大涨,一根新的功德柱缓缓升起,天间重云破晓,金光透过九天散落,天间仙乐奏响,鸾鸟报福,衔来蓬莱玉枝送入司南星手中。
他立于功德柱之间,过往记忆蜂拥而至,心绪却平静空明。他微微扭头,看向身侧,还有些困惑的烛幽君,露出笑脸,朝他伸出手。
烛幽君一顿,把手交到他手里。
司南星一脸无奈:“不是要握手,贺礼啊,我都成圣了,你看人家不认识的小鸟都给我送小木枝,烛幽君不送我吗?”
“鸾鸟衔来蓬莱玉枝意味着功德圆满。”冥王翘着腿坐回了渡厄君龟背上,忍不住“啧”了一声,“烛幽君一棵天下大凶的老树妖,送你树枝可没什么好寓意啊。”
“好寓意不都靠人想吗?”司南星理直气壮地掰着手指,“一般最简单的就是找谐音梗,烛幽君是烛芯木,那就‘烛你平安’、‘芯芯相印’……”
烛幽君叹了口气,往他手里塞了自己的手。
司南星把头扭了回来,烛幽君目光平静:“手就是木枝,要不我拧下来给你?”
司南星:“……倒也不必。”
“主人!”
“小老板!”
“你个杀千刀的不省心的玩意!”
司南星远远看着他们撒着欢奔过来,忍不住笑了笑:“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趁机骂我?”
“先别高兴得跟大结局了一样。”冥王指了指呆站在原地的讳恶君,“那边还没处理呢。”
“凤凰和天帝被我逮捕了,天帝往后应该只能做个普通人了,不过几十寿数,但还要跟身体里的天问争控制权,在凡人眼里大概就是脑子有问题的精分。”
“凤凰估计还得和凤凰族扯皮,大概也就当即斩首和废去功力关个几百年这么两个结果,倒是讳恶君……”
他哼笑了一声,“居然不跑,怕不是吓傻了?”
灰慈拦在讳恶君身前,姿态警戒:“主人,咱们走吧。”
“走?”冥王古怪地笑了一声,“你以为还走得了吗?”
灰慈没有回话,拉住了讳恶君,催促道:“主人,快跟我走吧!”
讳恶君挥开他的手,往前一步,走到司南星面前:“你到底还是成圣了。”
“你如今是不是拥有孟西洲的记忆了?”
司南星没有回答,但讳恶君眼里逐渐亮起一点光,试探地喊了一声,“师弟?”
“嘶。”司南星摸了摸脑袋,“哎呀,我这脑袋里怎么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讳恶君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出,气得猛烈咳嗽了两声,灰慈一脸担忧地扶住了他。
他撑着灰慈,目光灼灼,“我只要你一句话。”
“你告诉我,当初孟西洲,到底为什么让我走东边!他是真的算出了东边有生路,还是只是随口一说,你告诉我!”
司南星看着他,没有回答。
“你回答我!”讳恶君激动起来,如果不是灰慈拉着,他都要扑到司南星面前。
他身后鬼门关大开,一位浑身锁链哗啦啦作响的阴差走了出来,冥王抬了抬眼皮:“来了。”
他虚虚行礼:“冥府并未出现动乱,我听闻新圣诞生,尘埃落定,特意前来收监罪人。”
烛幽君给司南星介绍:“这位是帝罪君。”
司南星了然地点头:“哦,点过我家外卖。”
帝罪君露出笑意:“恭喜了,小老板。”
他看向讳恶君,收敛笑意,微微叹了口气,“罪者业明潭,背信弃义、恩将仇报,挑唆纷争、教人作恶……你可知道要受多少刑罚后,才能解脱?”
讳恶君恍若未闻,他还在等司南星的回答。
他身上缠上层层锁链,被压着肩膀半跪在地,周身神通被压制,化作最初的鬼魂模样——一个骨头都快挂不住皮的垂垂老朽。
他声音沙哑,连呼唤都漏风,不甘地抬起头:“你告诉我,孟西洲——”
司南星低下头看他,如实回答:“忘了。”
“忘了?”业明潭喃喃重复了一遍,“不可能的,你怎么会忘了呢,成圣之后,前尘往事都会忆起,你、你……”
“前尘往事是会记起来,但孟西洲自己都忘了的事情,我又如何得出答案?”司南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当时一心想着怎么救人,根本不记得跟你说过什么西边、东边。”
业明潭睁着浑浊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悲怆大笑:“哈哈哈,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了!”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耿耿于怀,只有我一个人被困在那一日的云浮山脚下,怎么都走不出去,孟西洲!”
“孟西洲,你一死了之,把什么都忘了,哈哈哈!我活了下来,却不再修仙,反而在人间做个凡人,生生老死……难道是我不想修了吗?”
“我修不了!”
“我一闭上眼,就是你的面孔,就是那一天的云浮山脚下,这是我的心魔,我的业障,我的执念……你居然都忘了!”
他笑得苍凉悲怆,好似要把这么多年的隐忍和执念都笑出来,司南星垂眼看着他,没做任何评价。
灰慈跪在他身边,任由帝罪君给他套上锁链,姿态顺从得不像他。
果然,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讳恶君身上的时候,灰慈骤然发难,他手中不知道捏了一把什么小刀,居然割断了帝罪君的锁链,拉着讳恶君仓皇而逃。
“主人,我带你离开!”
冥王只抬了抬眼皮,他就被一道黑色风刃洞穿了心口,他冷笑一声:“我原先是腾不出手来对付你,怎么,还真当我们奈何不了你这么个小虫子?”
灰慈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司南星微微皱眉看他:“你这回是真身吗?”
灰慈冷笑一声:“你成圣了,还看不出我用的是真身还是虫蜕吗?”
就是看出了居然是真身才觉得奇怪。
司南星眯起眼,他总觉得,灰慈似乎很高兴,他的焦急、憎恶,都像是演出来的,只有高兴发自肺腑,藏都藏不住。
讳恶君深深看他一眼,微微摇头:“傻子。”
“我说过,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妖怪,你若没有软肋,能活很久很久。”
灰慈也不管自己胸口的伤口,依恋地拉着讳恶君的手:“您是我的软肋。”
“我甘愿为您而死,我甘愿。”
他眼里仿佛燃着火光,恍惚如飞蛾扑火。
讳恶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我自己都逃不脱执念,何必说你。”
他尽力仰起头,缓缓闭上眼,哼笑了一声,“帝罪君,你的刑罚,我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
帝罪君铁面无私:“那也由不得你。”
“我只不过粗略数了你的罪状,具体的,还得等勿善君决断。”
勿善君被天枢星君搀扶着走过来,目光带着点复杂,别开了视线:“反正轻不了。”
“我看不破。”讳恶君坐直了身体,“也没法解脱。”
“原来师弟早就不记得了,只有我还留在原地……”
他张望了一圈,居然微微笑起来,“云浮山脚下,也许当年我死在这里,就不会有这么多执念了。”
“如今,这里也算是我一个不错的埋骨地吧。”
他闭上眼睛,魂体震动,开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