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用柳初蝶出声,只看她如今挂在脸上的那一副震惊的神情,纪清歌就不由皱了眉,到底是念在她好端端的遭这一场,只淡声道:“表姐不必听信谗言,此处长了眼的人想来也不止那姑娘一个,何况表姐自己的丫头也在这里,究竟是何人动的手,又是因何要这般暗害表姐,等回府之后慢慢追查便是。”
柳初蝶怔了半晌,不做声的点了点头,纪清歌这才立起身来,冷淡的望着燕锦薇道:“这位姑娘,我与你并不相识,今日统共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罢了,却不知姑娘因何要这般血口喷人?”
燕锦薇往日里仗着她娘亲是大长公主,在帝京的贵女圈子里也算是跋扈惯了的人,又早就对纪清歌深恨在心,她今日摆明就是来故意挑事,又哪里会被纪清歌一句诘问给挡回去?
她手中原本的宫扇之前被她随手扔了,此刻只攥着帕子挡着自己口鼻,原本娇憨明媚的面孔上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冷笑道:“你自己做下的丑事,被我叫破了罢了,又还装什么清高呢。”
说着,只将目光扫了一圈此刻在场的各家姑娘,哼了一声:“你们谁能证明适才推人的不是她?”
在场的姑娘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等了一刻,到底是没人出声,这样的结果早在燕锦薇的预料之中——要出头给这个什么国公府的表姑娘作证的话,就不可避免的会和大长公主府结怨,事后能得国公府怎样的答谢还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却是一定会和她交恶。
官宦人家的子弟,再是天真,也多少都会懂得些许利害关系,仗义执言这四个字都是建立在与自己利益牵扯不大的事情上,哪里会真的有人头脑发热就把自己搭进去的?
一个国公府的表姑娘罢了,又不是嫡姑娘,无事的时候,这样的身份确实会吸引不少想结交的人去示好,但……如果示好的代价是和她这个大长公主府的嫡女交恶的话,到底值得还是不值得,就算一时难以做出选择,也会选择观望。
趋吉避害,人之常情罢了。
比起在帝京之中经营多年的大长公主府,安国公府到底是初来乍到,没什么人脉,根基浅薄。
——凭什么就敢跟她斗?!
燕锦薇胸有成竹的扫视着在场的人,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虽然这其中不是没有人面对她的目光面露不悦,但到底也只是冷淡皱眉而已,没有人真的站出来替那个国公府的表姑娘说话。
燕锦薇几乎掩盖不住自己脸上的得意:“瞧见了?大庭广众,你这种对自家姐妹背后下黑手的丑事,谁肯替你遮掩?莫不是以为别人都是不要脸面的了!”
面对燕锦薇的咄咄逼人,纪清歌皱起眉头,她也明白如今这样的局面,不论是她,还是柳初蝶自己,在帝京之中到底还是初来乍到,今日她两人不过是才外出露面进行交际,没有人脉没有根基,想要当众和大长公主府对上,此时并不是好时机。
只是……她不想惹事,却也不是要被人欺到头上的理由。
“姑娘口口声声是我动手,不知可是姑娘亲眼所见?”
“我么……自是没有亲眼瞧见的。”燕锦薇一句说完却不等人插口,飞快的接下去说道:“只是有人却瞧见了。”
说着,一指身旁的侍女:“人证在此。”
那名侍女和跟在燕锦薇身后的另一名侍从两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湖蓝上衣,米白罗裙,只看穿着也知道都是一个府里共事,此刻被点了名出来,也只低头一福身,说道:“奴婢确是亲眼见到,这位姑娘在人群里推了柳姑娘一把。”
她这句话一出口,不少人都彼此互望一眼,有人面露惊讶,有人却认出了这是谁家丫头,迟疑一瞬,依旧默不作声的等着看后续事态如何发展。
纪清歌不是傻子,只打量这个侍女和燕锦薇身后跟着的那个两人一样的衣饰,也早就心下明了,淡声问道:“大长公主府的下仆么?”
“你休管是谁家的下仆,任是谁家的,都是亲眼瞧见了。”燕锦薇得意的一笑:“如今人证在此,你还有甚可说的?”
看着纪清歌眉头微皱没有做声,燕锦薇更是得意:“你这等人我也见多了,不过是看柳姑娘得了我娘的赏赐,又和大家处得来,你心里吃味,见不得她好,就有意落她的脸面,叫她今后没法见人!装什么清白!”
面对燕锦薇的不依不饶,纪清歌心知今日想要善了只怕不太可能,但这种事情,是绝没有叫人一口黑锅扣到脸上都还要忍气吞声的道理。
这甚至都不是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事。
大庭广众,就即便是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公主府里主仆串通来血口喷人,也不能就真的只叫人‘心知’便罢。
否则她今日的这一步退让,日后便会成为其他人口耳相传的对安国公府的指摘。
即便知道她是无辜的又如何?她的处事态度等于明摆着告诉别人安国公府可欺。
这一步,不能退,就算是可以事后讨回,也一样不能退!
所以纪清歌只望住那名侍女,问道:“你当真是亲眼看到我动手推了人落水?”
那名侍女恭谨的垂着头:“是,奴婢亲眼所见。”
“那好。”纪清歌冷笑一声:“那便请你随我走一趟吧。”
此言一出,那侍女明显愣了一下,问道:“去何处?”
“大庭广众,我家表姐遭人陷害落了水,此事是头一等要追究的。”纪清歌冷声说道:“且我又遭人无端指摘,说我动手谋害贵女,这是第二等,你既然口口声声亲眼所见,那等下便随我往京兆尹一行吧。”
她的这一番话,听得那侍女愣住,不由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燕锦薇的脸色。
其实别说是她,就连其他在场之人也没想到纪清歌竟会开口就要闹上官府,这样的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以往在贵女圈子里也不是没出过,但也不过是私下了结了罢了,不论是吃亏,还是得手,反正有人得意有人失意,虽然不能说是司空见惯,却也并不算多么稀罕。
可……要为此去报官?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就连燕锦薇都愣了,但凡这样的事情,不论最终结果如何,其实双方都免不了日后成为人口中的话柄嚼说一番,不过是理亏的那方落的口碑会更难听点罢了,但就算不理亏的……譬如柳初蝶,无端端一个姑娘家落了水,传出去的话难道就能好听到哪里去不成?所以通常类似的事情,常见的都是双方有意遮掩,即便是彼此对立,也是默契的掩在贵女彼此之间的小圈子里,或是交好,或是交恶,又哪里有人会生怕事情闹不大反而要去惊动官府的?!
纪清歌张口就是要报京兆尹来查证,怎么查?今日在此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是家里为官做宰人家的女儿,叫公差来盘问一番,这件事管保会传得整个京城都知道,日后她们这些贵女今后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此刻见自家府里的侍女脸上带了几分忐忑的望过来,燕锦薇心中也升起了一两分悔意——
——她之前和柳初蝶所在的位置离得远,大致看了个穿着打扮,竟将她就当成了是纪清歌,这才悄悄使了人来伺机给柳初蝶寻些晦气。
然而事情刚刚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不对。
那从后面赶来的那个人,和被一众姑娘们围了半天的那个,两个人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衣着!
可是那个时候,燕锦薇已经来不及再叫回自家仆婢重新安排了,也就眼睁睁的,瞧着柳初蝶一个踉跄掉进了湖里成了落汤鸡。
等她自己和她那几个素日玩的较好的姑娘们赶来近处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弄错了人。
不光是她,连她娘亲都认错了。
赏了一副头面给了国公府家的表姑娘,却给错了人。
燕锦薇没空去想这安国公府怎么凭空多出这么一堆表姑娘,她只是一看见纪清歌,脑中就又想起她的表哥牵着这贱人的手自顾进宫却给了她一个没脸的场面。
那一句‘是你推的’冲口而出的时候并没有太过脑子,然而出口之后,眼中看着众人的反应,燕锦薇心中却渐渐得意了起来——
——只要没人当面肯给这个贱人作证,她今日就注定了要吃下这个哑巴亏。
可她却没想到纪清歌竟然能强硬到这个地步。
未出阁的女儿家,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忍气不过,也都只是找各家长辈关起门来解决,却没人会张口就要去报官的啊!
只是箭在弦上,此刻也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燕锦薇柳眉竖起,杏眼圆睁,怒道:“大长公主府的侍女,是你说带走便带走的?!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东西不劳姑娘操心,姑娘既然认定了要泼我污水,我便没有站定不动等着姑娘泼的道理。”燕锦薇的恚怒看在纪清歌眼中,根本激不起什么波澜,只淡声道:“不过是自证清白罢了,姑娘的仆婢既然口称亲眼所见,又何须慌张呢。”
“你——”燕锦薇气得有几分变色,眼见那名侍女脸上明显浮出了几分惧意,便伸手拽了她向自己身后一挡,冷笑道:“仗着自己背靠国公府便想以势压人不成?你今日若是没有证人,便休想打我家侍女的主意!”
眼见这双方矛盾一触即发,周遭不少贵女都暗自皱眉,有人早将事情看得明白,知道这是燕锦薇憋了火气要空口白牙的让国公府的表姑娘吃个暗亏,但看出来了是一回事,要牵连到自己是另一回事。
如果真如纪清歌所说,此事要报一个‘谋害贵女溺水’的罪名闹上公堂的话,国公府和公主府固然是牵连不清,她们今日在此做了看客的……也未必就能撇清到哪里去。
这样的事,没人愿意沾身。脑子清醒的,固然是觉得燕锦薇没事找事踢到铁板,但也不乏有那拎不清的,觉得是纪清歌不依不饶。
然而就在此时,一旁却突兀的传来一语清朗的人声——
“在下可以作证,推人者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