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段熙敏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她连自己究竟是怎么登上公主府车驾的都想不起来,耳边宝贝女儿断断续续的哭骂更是连哄一哄的心情都没有,好容易回过神来,只觉得全身都冷得发抖,颤着声吩咐回府之后就始终在发呆。
    ——他知道了!那个靖王,她的亲侄子!竟然早就知道了当年的来龙去脉!
    当年他明明还只是个几岁的孩童!
    他知道了……那他的兄长,当今天子段铭启,是不是也知道了?
    段熙敏抖着手靠在装饰华丽的车厢板壁上闭上眼。
    难怪今上始终对她这个姑姑和燕家都冷冰冰的视若不见。
    如果是早就知道了当年她究竟都做过什么的话……段熙敏心中苦笑——确实就说得通了。
    她当年做下的事……如果真的仅仅是妇人之见胆小怕事,和段家一刀两断的话……又哪里会是现今这般样子?
    再是害怕,也只是自保,虽然狠心,却不是不可饶的大罪过。
    可她……
    段熙敏又一次回想起当年她跪在亲弟弟段熙文病榻旁边哭着求饶的场面。
    她知道她那弟弟从来不是一个心狠的人,那一次,他也仍然没有真的开口要她这个胞姐去死,虽然冷淡了亲情,但最终还是留下了她的体面,和燕家的体面。
    她的亲弟弟她很了解,从来都是心底柔软的一个人,心软重情,且重承诺,他既然点了头,就不会再对人宣扬她的所作所为。
    哪怕是亲儿子也不会说。
    所以……靖王是自己查到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仍在暗中调查当年之事!
    明明……明明她已经将当年之事的蛛丝马迹掩埋了个干净,他是如何查到的?
    靖王知道了,他又素来和建帝段铭启感情亲厚,所以……当今天子必然也已经知道了。
    大长公主仓皇回府之后当即就遣人去寻驸马回府,当晚两人关起门来密谈了什么无人知晓,但是从第二日夫妻二人各自都是顶着一副黑眼圈上也可看出,当夜的长公主府必定无人安眠。
    就连燕锦薇今日都无精打采。
    昨日段熙敏心中太过惊骇,以至于也顾不得安抚自己这个宝贝女儿,燕锦薇抽抽搭搭回的府,原本出门时候身边带出去了翡翠和珊瑚两个大丫鬟,回来却只剩了一个,让她院子里的一众仆婢都面面相觑,私下里不免拉住珊瑚打探起来。
    珊瑚心里也正发冷,她和翡翠平日里都是伺候燕锦薇的大丫鬟,贴身的四个大丫鬟里面,翡翠是最得脸的那个,可……面对那样的事情,长公主殿下和主子姑娘两人却根本护不住……
    不……与其说是护不住,不如说是根本没想过要护。
    就那样……将翡翠给推出去了。
    面对平日里同在一处做事的其他人的询问,珊瑚又不敢说主子的不是,只得遮遮掩掩的说了几句翡翠在外边出了岔子犯了事。
    说者说的含糊隐瞒,听者却不是傻的,只看珊瑚一脸的苍白,又是对翡翠的去向和下落避而不谈,丫鬟婆子们彼此面面相觑一瞬,各自都熄了声响。
    好端端的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就这么没了一个,燕锦薇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心思各异了起来,看见燕锦薇自己也是抽抽搭搭的也不再如往常那般殷勤劝慰服侍,到是让燕锦薇自己哭了半宿,第二日眼睛就肿了。
    段熙敏见了女儿今日这样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昨日她只顾着和燕容密议,今日见了女儿这番情状也是心疼不已,搂着燕锦薇的肩膀,叹着气劝道:“乖女儿,若是不然便……罢了吧……”
    “娘?!”燕锦薇原本是等着她娘亲惯常的哄劝安慰,虽然知道哄的意思居多,但多少心中也能好过几分,却不料等来这样一句,顿时便就怔住了。
    段熙敏看着女儿一脸的惊愕,心中也是不忍,却不得不硬起心肠,说道:“你那表哥是个瞎的,看不见我们锦薇这般好的姑娘,这样下去没得耽误你的青春。”
    “娘——你,你怎么……我不!”
    “锦薇听话!娘是不会害你的!”段熙敏板了脸,一句说完看见宝贝女儿红了眼圈,心中也是不忍,重又缓和了声音说道:“他眼中看不见你的好,但京中却多得是人家,咱们又何必老去贴着他呢?”
    燕锦薇愣了一瞬之后刷一下跳了起来:“京中人再多,也没人能比得上表哥!”
    段熙敏心中不住叹气……她当然知道自家宝贝女儿早就对靖王情根深种,以往的时候她和燕容也不是没议过锦薇的婚事。
    可他们那个时候并不知道靖王竟然早就将当年之事查了个一清二楚。
    所以……那时的她和驸马燕容,虽然也觉得靖王虽然太过冷淡,但若真能让锦薇做了靖王妃的话,到底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仅凭着靖王妃这三个字,他们夫妻两个也没有插手干涉过锦薇的一片芳心。
    可如今……靖王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段熙敏想到昨晚和燕容的密议,心里就直发苦。
    她那两个侄子,对她,对燕家,原来一直是隐忍不发的态度,亏了她曾经还想着要再重新挽回血缘亲情,却原来现如今还能安生活着都已经是难得了。
    要不是当年段熙文心软放过了她一马,又给了她这么个长公主的口头称谓的话,只怕现在他们夫妻二人早就不知是何下场了。
    即便是段熙文在世的时候没有动她,他过世之后他那两个儿子也不会放过她的。
    幸好……她那两个侄子到底还是孝顺,父亲在世留了她和燕家,他们两人到底也没有真的枉顾亡父的遗愿。
    但他们的女儿想要嫁入靖王府,这已经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不仅仅正妃不可能,就连侧妃只怕都毫无希望。
    她好歹也是做娘的,又哪里忍心看着心尖子一样的宝贝女儿为了那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念想去错付芳心呢。
    从今日起,势必要开始给锦薇寻觅其他人家的年轻子弟相看了……
    段熙敏原本想要提一提安国公府的两个儿子,但是转念想起昨日才因为安国公府的表姑娘闹了那样大一场没脸,休说是锦薇,就连她,此时想起来都不免有些不快,锦薇这个自小骄纵惯了的人这个时候更不可能听见安国公府这四个字。
    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女儿,对她的脾性段熙敏也算是摸得很透,此刻缄口不提卫家,只哄劝道:“谁说没有好儿郎的?那是以往你没上心,一颗心全扑靖王身上了,锦薇,娘总不会害你,听娘的话,啊。”
    “我不!”燕锦薇虽然骄纵成性,却并不笨,听出了她娘亲话中的意思,不顾眼泪还挂在脸上,飞快的嚷道:“我除了铭承表哥谁都不喜欢!”
    一句说完,也不顾自己娘亲还想开口,已是帕子捂着脸,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房门。
    段熙敏赶紧吩咐丫鬟侍女们去跟上,别让姑娘一个人,磕了碰了的,一番闹完,自己坐在桌边发了半天的怔,良久才叹了口气。
    ……她也是从青春年少的时候过来的,又岂会不知一旦心里装了人,想要再忘了,是何等困难。
    可……靖王真的不是锦薇的良配。
    之前她和燕容确实还心存着幻想,觉得锦薇的才貌家世也堪堪可以匹配,但……那是从前。
    难怪靖王始终对锦薇视若不见。
    原来他早就知道……段家和她之间,隔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长公主府虽然忙乱了一番,关起门来静悄悄的不为外人所知,而同样回到了自己居所的裴元鸿,此时却面色冷淡的一言不发。
    “殿下今日应对十分得当。”那名灰衣人依旧是衣着朴素,毫不起眼,看起来也是文质彬彬的面相,却几乎没有丝毫独特的特征,此刻正面带笑意的望着裴元鸿清冷的神情,含笑道:“若非是殿下机敏,今日险些弄错了人。”
    裴元鸿冷冷的说道:“弄错了也不过是说明你们手伸的还不够长罢了。”
    “卫家帝京新贵,确实还没来及有所布置。”面对这听起来不怎么动听的一句,灰衣人并没什么不悦,只爽快的承认了不足之处。
    “依殿下看来,那靖王,对那卫家的姑娘,可是真心实意?”
    “我怎么知道?”裴元鸿嗤了一声:“下回早些说,我去问他便是了。”
    这明显就是顶撞的一句,听得灰衣人脸上笑意收了几分,“殿下,此事不可儿戏!”
    裴元鸿冷淡的转开眼光。
    “罢了,微臣知道殿下心中不满。”那灰衣人低叹一声:“只是微臣纵有再多心机,也都只是为了让殿下复国,除此之外,并无私心。”
    “复国?”这两个字入耳,裴元鸿如同听见了什么笑话,清俊非凡的脸上浮出讥讽:“谁告诉你我想复国了?”
    “殿下!”
    “不论是大周,还是鬼方,哪一个都不是好东西,灭了正好一了百了,你们自己私下里搞什么事都随便你们,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少来扯上要为我复国这样的大旗!”
    “殿下!大周裴氏是您母族!”
    “那又如何?不是已经死绝了吗?”裴元鸿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来:“戾帝自己干的好事,那时你们怎的不去拦他?”
    当年裴华钰登基第一件事就是送大周裴氏宗族去见了阎王,大周立朝时日不短,一代代开枝散叶枝蔓横生,宗室子弟从上到下足有千余人,裴华钰对谁都没有手软,要不是当时的鬼方劫掠太过,估计他娘亲裴华泠也不会被留了一命送去和亲。
    此时在他面前口口声声什么皇室血脉,当初裴氏血流成河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裴元鸿神色冰冷中透着一丝讥诮,落在那灰衣人眼中,眸底也不由暗了几分。
    ——这位殿下,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乖顺呢……
    但,他们又确实需要他这样一个皇室遗脉,虽然他血统不纯,但妙就妙在,他的另一半血统,也是皇室。
    前周和鬼方,两国遗脉,兼具一身。
    年轻气盛,同大夏段氏有仇隙,心中应该也有着怨愤,这样的人,本该是容易掌控的才对。
    可真正接触下来,这位年轻的皇族遗脉,心中确实有怨愤,但他却猜不透他到底在怨恨什么?
    灰衣人脸上没有流露丝毫不满——不论他究竟存了什么心思,如今都必须要将这个裴氏遗脉牢牢的攥在手心里。
    只要他听话就好,至于想什么……重要么?
    心中笃定的灰衣人依旧是恭谨的神色,温声道:“殿下本是龙子凤孙,如今屈居于此,确实也太过委屈了。”说着,只轻轻一拍手,裴元鸿这一处颇有几分简陋的小院外面就疾步走进一人。
    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一身短打扮,相貌普通,但却透着一股子伶俐,进了院子来到房门外面就地一跪,叩首道:“奴才给主子请安,今后奴才就是主子的小厮。”
    裴元鸿陡然之间就皱了眉:“我不需要小厮!”
    “殿下何来这般抗拒呢?”灰衣人微笑道:“一个小厮罢了,将来殿下复国之日,全天下都是殿下的囊中物,又在意一个奴才作甚。”
    裴元鸿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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