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羽亭的这一场闹剧,很快就随着各家女眷们纷纷归家而私下传扬了开来。
长公主府与帝京新贵的卫家甫一碰面就几乎成了敌对的势态,也让京中大小人家各自掂量了起来。
两家有了龌龊,神仙打架,凡人没人想受牵连,尤其后宅女眷们,精明的人家当即就心中有了决断,日后不论是宴饮还是聚会,她们作为当家主母,安排上可要记得不使这两家碰面才好……
秦丹珠带着两个表姑娘回了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了段熙敏给的那一套赤金红宝的头面和那条价值不菲的珠子,原封不动的整理好,第二日一早就让人送回长公主府。
然而差遣的人还没出门,长公主府那边打点过来赔不是的管家就已经带着厚礼堵上了门。
只是他们到底没有摸透卫家人的脾气,更没摸透秦丹珠这个边关女子的脾气。
不仅赔礼没有受,甚至连门都没让进,而且秦丹珠听闻是来了人,反而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省了自家的人手,就叫人将东西搁在了长公主府送来的赔礼箱笼上面,撂下一句‘你们来的正好,我们便省了这一趟腿脚’之后,将门一闭,硬生生将那赔着笑脸的公主府管事给晾在了门外。
那管事虽然也是能干的,但面对卫家这样软硬不吃的态度,任是巧舌如簧也没用,根本见不到人,想赔笑脸都没处赔,在门外苦等了大半天,从晌午等到傍晚,最终也只能灰溜溜的带着东西回了公主府复命。
段熙敏得知之后自然是少不了一顿责骂,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日后再做委婉示好的打算,而秦丹珠这边,打发了门外那起子闲人之后,就火速派人出去寻帝京城里的官伢子。
“是表嫂的疏忽,竟让你们两人身边短了使唤的人手。”秦丹珠苦笑着叹气:“以往咱们家在边关的时候过得苦,一时也就没想起来那么多,今日之事倒是给我提了醒,你们身边得用的人太少了。”
纪清歌想说什么,秦丹珠却直接一摆手:“咱们家如今好歹也是国公府,光靠着圣上的赏赐都不穷,自家置办的产业也在陆续步入正轨,世家该有的,咱们也不缺,没的要苦了你们。”
……柳初蝶身边只有一个秋霜,纪清歌身边虽然多了一个曼青,也不过是刚刚补的,但即便是两个,也依然少。
就如同鹤羽亭那样的事情,纪清歌打发了珠儿回来报信,身边就没有一个人可用,万事都只能靠她自己,这哪里是千金贵女该有的排场?
而且卫家到底是才进京,在边关的时候支撑得艰难,如今偌大的国公府里,缺的又岂止是姑娘小姐们身边的丫头?
秦丹珠和杨凝芳两人算了算,需要采买的人手着实不少,索性一口气唤了好几个人牙子进府,首先就是给府里的两个表姑娘挑人。
未出阁的贵女,身边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四粗使,四洒扫,这一次就干脆全部补齐。
纪清歌见舅母和表嫂都是这样安排,也无可无不可,她从小在道观长大,并不在意身边有没有丫头使唤,只是此事除了关系她的起居之外,也还关系着卫府的颜面——总不能叫人说嘴堂堂国公府寒酸到给姑娘小姐们身边短了人吧?所以她也从善如流,跟着秦丹珠和柳初蝶一起,准备挑人。
柳初蝶身边只有一个秋霜,光是大丫鬟就缺三个,看着那站了一院子等着挑拣的大小丫头们,纪清歌并不与她争先,只让柳初蝶先选。
柳初蝶经了湖畔那样一场之后,心中也知道不能光靠着秋霜一个,如今让她挑人,她便打点起精神,认真仔细的挑了三个丫头,年纪合适,头脸衣裳都干净整洁的,说话口齿清晰,其中有两个还是认字的,心里倒是满意。
等到纪清歌的时候,还没来及挑选,却有人通传,说靖王府中的管事来了,带了两个侍女,指名是要送给纪姑娘使唤。
秦丹珠和杨凝芳面面相觑——这使唤人手可不比物件,再怎么也没有要让别府的下人安插进自家姑娘身边的道理。
正想着该怎么驳回,那靖王府的管事曹青是个圆滑的,见状只忙不迭的笑道:“夫人和少奶奶别误会,这不是我们王爷府里的人。”
嗯?
“我们王爷素来洁身自好,除了浆洗房针线房里有妇人婆子,身边是不用丫头的。”曹青笑眯眯的给自家王爷刷着好感度。
“这是我们家王爷见了纪姑娘身边没人用,特地进宫问皇后娘娘讨的人。”
这一句听得杨凝芳和秦丹珠婆媳二人都有几分惊讶——难怪看这两个丫头举手投足之间都颇有规矩章法,竟是宫里出来的?
若是这样,到也不是不能用……
曹青是个人精子,只看脸色也知道人家心中有了几分松动,趁热打铁道:“大宫女一般都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不在籍,是不好指给臣子使唤的,这是皇后娘娘特意选的年纪适当又懂规矩的小宫人,都是有身契的,临行前也嘱咐过,请夫人和少奶奶放心。”
说着已是取出两张身契,直接递了过来。
“日后她们两个就是卫家的人,夫人和少奶奶尽管用便是了。”
交付了身契,就是卫家的仆婢,卫家婆媳互望一眼——原本以为的是靖王想往清歌身边安插人手,倒是没想到他能做得这么光明磊落叫人挑不出毛病。
“既如此,便请管家上复殿下和娘娘,多谢他们想着。”杨凝芳眼见人家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索性自家也不扭捏,做主收了,接过那两份身契也并不扣留,转手就当着曹青的面递到纪清歌手里:“这样到也省了事,你和柳姑娘那里如今只需再补上粗使洒扫也就足了。”
柳初蝶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心中原本因为她能优先挑选丫鬟的那一点得意已经点滴不剩。
——表嫂为何不将她挑出来的那些人的身契也给她呢?
如今她那表妹有了自己贴心可靠的使唤人,她……却还得提着小心用卫家的仆婢……
柳初蝶默默的垂下眼帘。
段铭承当日就对纪清歌说过会送人,所以她到没什么惊讶,见那两个宫女年纪和她相仿,各自都是干净整洁,规矩礼仪又不用再教,到也是省心,便没有推辞,接了身契,两人齐声向她行礼问安,跟在身后一同回了月澜院。
过后不久,秦丹珠便又送了粗使和洒扫的人过来,如此总算她这里也算补齐了下人,纪清歌索性依着曼青的名字,给两个新来的分别叫了曼冬和曼芸,珠儿也干脆随着一起改成曼朱,一来算是避讳了秦丹珠的名讳,二来今后叫起来不显凌乱。
一番忙完,纪清歌心里到有几分狐疑——这靖王府的管家笑眯眯面团似得一个人,说话做事也都圆滑伶俐,怎么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怎的前日听段大哥的意思,却还想另找人管家呢?
曹青不知道自家王爷无意中竟然给他在未来的王妃心里点了根蜡,回府的路上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里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伤了风,未防自己将病气过给王爷,进府就先让小厮去给自己熬一碗祛风寒的药,点滴不剩的喝了个干净,这才敢来见段铭承复命。
“人收了?”
“回王爷,收了,卫家人也敞亮,身契直接给了纪姑娘,说多谢王爷呢。”
段铭承嗯了一声,这才有几分放了心。
鹤羽亭那一场,虽然落水的不是纪清歌,但也暴露了她身边没有得力人手的弊端,一个珠儿到底年纪太小,就算她得用,也不能只靠她一个。
只可惜……飞羽卫中没有年纪合适的女子……
思绪飘开不过一瞬,段铭承又想起什么:“那个裴元鸿查了没有?”
“回王爷,查过了,他那日是去放鹰的。”
“放鹰?”段铭承眉头微皱。
“是。”曹青毕恭毕敬的说道:“不过那鹰,也不是他的,是鸿胪寺主簿家儿子的。”
曹青跟在段铭承身边伺候久了,对自家王爷脾性摸的很透,见他不做置评,便知道这是在等自己一口气说完,连忙道:“小人遣人去查了一下,那个裴元鸿,在鸿胪寺里当差虽说是圣上开恩,但他似乎混得不怎么好。”
“约莫也是他出身的缘故,官职又微末,鸿胪寺里其他官员对他不是很喜欢。”
想到自己查到的那些事,曹青也有几分唏嘘,说道:“鸿胪寺卿和左右少卿,多少还是有几分气节,虽然不喜这个人,也不过就是不假辞色,那个主簿是他顶头上司,平日里没少寻那裴元鸿的不是,那鹰是他儿子养来玩的,但是不怎么会驯,裴元鸿是鬼方出身,草原人嘛,调鹰驯犬总比一个纨绔懂得多些,所以那主簿就令他给驯,等驯熟了再给他儿子玩。”
……原本好好的一个鸿胪寺礼赞,虽然官职低微,但总也还算是朝廷官员,可就因为他的出身,如今竟是被人给当做家仆一般使唤呼喝……也真是有几分虎落平阳的意思了……
——前周已经覆灭,鬼方又已灭国,虽然当今天子开恩赦了他无罪,但这样身份尴尬的一个人,又没有家族作为依仗,真是随便谁都能踩一脚。
曹青心里叹口气,虽然有几分同情,却也说不上有多可怜他,人生在世,能顺风顺水的有几个?就连他们家王爷,当初也差点死在戾帝手里,现如今人人都看着靖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荣耀,但这背后的,是他家王爷自己一步一步踏着无数血汗辛苦走出来的。
那裴元鸿如今虽然官场受挫,但也终究好手好脚,不缺衣食,比上虽然不足,比下却也有余了,轮不到他去可怜他。
“他是从何时开始放鹰的?”
“回王爷,有段日子了。”靖王府里没有庸才,曹青派人查探也是查的很清楚,如今见问便一五一十的答道:“从他进了鸿胪寺后不久,就接了这么个放鹰的差事,从那时起至今最少也放了个把月了。”
“一直是在鹤羽亭附近?”
“是。”
段铭承听了沉吟一瞬,吩咐道:“敲打那主簿一下——其他人不用管。”
曹青没想到自家王爷竟然肯给那个鬼方人出头,倒是愣了一瞬,随即便反应过来,毕恭毕敬应了声,退下自去安排。
——那个裴元鸿当日给纪姑娘出言的举动,到底算是给他结了个善缘……所以说做人么,还是立端行正才是道理。
然而曹青刚到府门还没出府,就看见守门的侍卫正对着个小丫头不耐烦的挥手:“我们王爷不见客。”
曹青打眼一看,腿肚子都有几分发颤:“慢着!”紧跑几步赶到门前,先狠瞪了那侍卫一眼,这才赔着笑对那小丫头说:“珠儿姑娘,怎么是你,可是你家姑娘有话带来?”
珠儿在门口被拦住不给通传,此刻心里正没好气,先哼了一声:“我不叫珠儿了,我叫曼朱。”
见那管家和和气气赔着笑,到底也消了几分气,一指后面不远处静静停靠的马车:“我们姑娘寻王爷,可是给进还是不给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