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殿下当街纵马拦截安国公府车驾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毕竟事发的地点几乎就在安国公府大门外,国公府占地面积不算小,府门又不是闹市,在卫府自己的遮掩下,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
卫肃衡倒是将事情跟秦丹珠大致提了一下,不过一来他并不清楚段铭承和他小表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二来他也并不喜欢在背后议人长短,只叮嘱秦丹珠往后再出门交际的时候,要记得多看顾纪清歌罢了。
秦丹珠自己倒是很诧异,毕竟她之前目睹的,靖王殿下对他们家小表妹始终照顾有加事事稳妥,这突如其来的说要隔开两人,到让这个爽直女子狐疑莫名。
“之前看着靖王对表妹也甚是爱护,这好端端的,是怎的了?”
“不论怎的,表妹如今许是不愿。”卫肃衡摇头道:“那靖王或许是说了甚,又或许是做了甚,但此事我终究不太好探问,只能有劳夫人多留意些,其他的……等老二回来再说。”
“二弟一去个把月,可查到头绪了?”此时夫妻二人已是准备安歇,秦丹珠见丈夫自己站在那里解衣襟,连忙上前帮他宽衣。
“查到些东西。”想起卫邑萧的江淮一行,卫肃衡眸底神色冷凝:“根据他日前的信中内容,如今应该已经启程返京,想来不日也就到了。”
秦丹珠见丈夫神色,就心知二弟去江淮查纪家之事,只怕真的查到了不乐见的东西,如今人还没回来,她便不再问,两人再闲话片刻,熄灯安寝。
卫辰修对此却一无所知,专属于莽撞少年人的大大咧咧让他遇事还不够机敏缜密,完全没察觉到自家大哥大嫂和小表妹的种种转变,心中倒是记着要去替清歌妹妹谢一谢那个裴元鸿,于是到了第二日傍晚下衙的时辰,礼部鸿胪寺门外就多了个牵着马的少年。
率先领头踏出衙门的鸿胪寺正卿、少卿等人都有些发愣,卫家自从回京受封,就是炙手可热的人家,卫远山直到他那三个儿子,不知让多少人家眼红心热,虽然文臣武将之间到底还是隔着一层,但如今在朝为官的人里也没几个会不认识卫家人了。
如今这个进了禁卫军的卫家幼子笑模笑样的戳在门前……这是在等谁?
陆续步出鸿胪寺的高低官员们面面相觑。
不管是等谁,反正不是等他们。
鸿胪寺正卿官职并不算低,堂堂九卿之一,即便是有些想与卫家结交之意,却也想的是如今的安国公卫远山,卫辰修虽然少年得志,又有军功,但如今也不过是个禁军罢了,入职时日尚短,尚未有升迁的苗头,一个毛头小子,又是武职,正卿和少卿两人到并没有想要巴结的意思,倒是正卿捋着胡子一脸慈和的搭了句话:“卫小公子在此可是有事?”
卫辰修笑吟吟的一抱拳:“等人,等人,您忙您的。”
……这都下衙了,还忙个屁。
这颇有几分敷衍的回答让其他官员登时歇了也攀谈两句的心思,但与此同时,心中却也止不住好奇了起来——
这个才入了禁军的卫家幼子,往日没听说过他和哪个文官有交情啊,如今戳在礼部衙门门口,他们鸿胪寺里都是文官,几时有人攀上武将了?
因着这一份疑惑,好几个官员都有意无意的慢了脚步。
对门外之事一无所知的裴元鸿整理完手头最后一摞手札,刚架着游隼踏出衙门,正有几分诧异今日怎的与往常不同的时候,迎面就看见卫辰修冲他呲着牙一乐,大踏步迎了上来。
“你怎的这会才出来?小爷我等得差点不耐烦。”
他的举动,不说裴元鸿有些吃惊,在场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回不过神来。
这什么情况?卫家小公子,戳在这半天等的竟然是那个鬼方余孽?
不对,慢着……他们两个,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各自家世,是怎么搅合到一起去的?
一时间,鸿胪寺衙门外面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卫辰修却不管那些,大咧咧的直杵到一脸莫名的裴元鸿身前,啪的一掌拍到他肩上:“前日之事多谢你,走,小爷请你喝酒。”
裴元鸿被他拍得肩上生疼,皱眉后退一步,淡声道:“卫小公子不用客气,下官没做什么值得称谢之事。”
奈何卫辰修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已经散衙了嘛,别这么拘着,放心,小爷不会灌你酒的。”说着,很是自来熟的抬手就去搭裴元鸿的肩膀。
裴元鸿没奈何,又退了一步:“下官还要去驯鹰,恐不能与公子小酌。”
“驯鹰?”卫辰修一挑眉,一副直到此时方才看到那只游隼般的表情,眸中流光一闪而逝,下一刻就是伸手一抄,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快逾闪电的一把就捏住了游隼的脖子。
他这一举动别说其他人,就连裴元鸿都没料到,等反应过来再想去夺的时候已经晚了,眼睁睁看着卫辰修将那只猛禽捏着脖子拎在手里提到眼前看了两眼,嫌弃的看着它徒劳的扑腾着翅膀:“你的鹰啊?”
“不是下官的,是……”
然而这一句话只出口了一半,卫辰修咧嘴一笑:“不是你的啊?那你管它作甚?”
随着话音落地,一手掐着游隼的脖子,另一只手闪电般捏住那猛禽的头一拧,伴随极轻的‘喀吧’一声,原本还在拼命振翅挣扎的游隼顿时双翅软垂,没了动静。
卫辰修满不在乎的将那断了脖子的游隼一扔,已死的猛禽不偏不倚的掷在旁边鸿胪寺主簿的脚下,自己拍了拍手,笑吟吟的说道:“走,喝酒去。”
从他出口问鹰,到拧断了鹰的脖子,统共也不过一息之间,裴元鸿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卫辰修二话不说弄死了游隼,心中倒是一动,望着这个依旧是一脸笑的卫家少年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审视,但卫辰修却恍若不觉的啧了一声抱怨着:“散衙就散衙,磨叽什么?下回再为了这些畜生不赏小爷的脸,可别怪小爷我看见一个弄死一个。”
他这一句话音色不高不低,却恰巧能被包括那主簿在内的不少人听个真切,已经有不少人心里多少回过了味来——
这个鬼方余孽……只怕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搭上了卫家小公子,如今这是……替他出头来了?
裴元鸿自从入了鸿胪寺当差,因为他的出身,加上官职又低微,没少被其他人刁难,这阵子是被按了这么个驯鹰的差事,这才能每日到了点就去散衙驯鹰,之前没有这一份差事的时候,其他人有意无意推给他的杂事根本做不完,到了点也是没办法回家的,这卫家小公子如今这一句‘畜生’,真是让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然而再是刺耳,也没法当面理论。
就连那被当面弄死了自家儿子心爱猛禽的主簿,脸上几次变色,也到底只能忍了回去。
卫辰修懒得看其他人脸色,只笑嘻嘻的催促:“磨蹭什么?走了。”
裴元鸿也早看出了他的意图,垂目掩住眸底的思绪:“下官母孝期间,不便饮宴。”
“啧……忘了。”卫辰修话音一转:“那小爷请你喝茶。”
说着不容裴元鸿再次推拒,已经一把扯了他手腕拽着就走,卫辰修自幼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手劲极大,裴元鸿挣了一下根本挣不开,被他一路拽着没了影。
他两人走得干脆,现场只留下一只断了脖子的游隼,和面面相觑的鸿胪寺的官员,那个主簿见好几个人意味深长的望过来,忍气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很快,那个‘鬼方杂种’找到了靠山的风言风语,便飞快的传扬了开来。
“恭喜公子,今后仕途稳了。”当裴元鸿终于被卫辰修放了人,独自回到他那有些简陋的住处的时候,迎面就是小厮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裴元鸿迈步绕过那个一脸喜气的小厮,冷声道:“你们的消息倒是来得快。”
“公子的事,小的自然是放在心上的。”,小厮对他的冷淡毫不在意,见他进了屋子,后脚就跟了进来,噙着笑说道:“公子,有了这个梯子,今后便可与那卫家小子名正言顺的来往了。”
裴元鸿心里冷笑,今日之事,说穿了不过是卫家人来替那姑娘还个人情罢了,还能真当他们是想要结交自己这个鬼方余孽?
“公子何必拘泥呢,总也是多个台阶不是?”小厮口中劝着,上前想帮他宽去外袍,裴元鸿冷淡的拨开他的手,小厮也不坚持,见怪不怪的收回手等着裴元鸿自己脱了外袍,这才接到手里一边整理一边劝道:“若能搭上卫家,日后起事之时,总是多有益处的。”
话音出口,裴元鸿面色骤然冷了下来:“滚出去!”
“公子,何必如此抗拒呢?”小厮咧咧嘴,脸上殷勤的神色不变:“小的一片心都是为了公子罢了。”
“滚!”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小厮退到门口,却停了脚步,双眼紧盯着裴元鸿说道:“公子如今能被当今天子赦罪封官,原因是什么公子心里很清楚。”
裴元鸿蓦然盯住他,两人目光交锋一瞬,小厮恭敬的垂了眼:“可……若是公子曾经做过的事叫人知道了……那就是杀头的罪了。”
“所以,公子还是别再那么多心思,好好的与我们联手最是稳妥。”
“日后事成之日,再怎么也不会亏了——殿下——的。”
这几句说完,那小厮又是恭敬的一哈腰:“小的去给公子泡茶。”
裴元鸿独自在房中静默半晌,才慢慢松开了紧握的双拳。
……他做过的事他心里最清楚。
与大夏境内的暗桩联络,允许这些人借着自己这个‘大周皇裔’的名义暗中组建势力,又出谋划策,掉包了那一笔军饷,只差一点,就可以困死卫家,困死西北军……
……如果不是那个靖王的话……
裴元鸿深吸口气——这件事,如今成了他的把柄,可偏偏,他却洗不干净。
如果真的漏了风声的话……
裴元鸿竭力按住胸中翻腾的怒意,等那小厮端着茶盘进来的时候,神色已经平静无波。
小厮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满意的一笑:“公子,请用茶。”
而与此同时,夜色渐起的帝京城门外,正从远处驶来迤迤逦逦的一队车马。
已经准备关闭城门的兵卒不高兴的横刀一拦:“什么人?为何此时入城?可有路引?”
“官爷,您受累。”一个瘦巴巴管家模样的人不着痕迹的往兵卒手中塞了张叠成个小方块的银票,赔笑道:“身份路引都是全的,我们远从江淮过来,我家主人是进京寻亲的,路途遥远,这才迟了时辰,还请您行个方便。”
“江淮?那是够远的。”守门的兵丁偷偷瞥了一眼银票,竟然是二十两,心中顿时没了不悦:“路引我瞧瞧,一共多少人?有无挟带禁物?嗯?纪?”
兵卒看着手中足有厚厚一沓的路引凭条,上边朱红的官府印鉴清晰无误,便一挥手:“行了,进去吧,别碍着我们关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