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辰修连消带打的替裴元鸿做了一回人情的事外面传的风风扬扬,纪清歌却并不知道,她连着两三日都魂不守舍,就连原本接了‘军令状’的那几间铺子都没心思再去管。
好在原本她已经抽出手去寻了几个管事,也有筛查过一遍,暂时看表面是没什么问题,定下了作何商货之后就由着几个管事自己发挥,具体他们好还是不好,手段如何,人品行事又如何,本来也要等做过一阵子之后才能看的出来,纪清歌心里又装了事,提不起精神去照管,索性放了手,任他们自己作为,倒是让几个管事各自打点起百般精神,想要在主家面前一展身手。
这几日纪清歌虽然尽力掩饰着自己的心思烦乱,但却好端端的经常一不留神就走了神,就连卫家老太君都有所察觉。
老人家一辈子什么没见过,虽然并未说破,但心中也暗自有了思量,加上靖王这两天几次打着拜访的旗号上门,但只要他一来,纪清歌必定缩在自己月澜院一步都不出来,更是让这个睿智的老夫人心中有了数。
——闹别扭了?还是……?
倒是柳初蝶陡然之间有了精神,趁着这几日靖王的频繁拜访,心中七上八下犹豫了许久,竟不知从哪里又鼓起的勇气,表面上只装作在逛园子,又一次‘偶遇’了靖王。
“给殿下请安。”柳初蝶这日一改往常喜欢往贵气打扮的习惯,竟然也是一身的素净,行礼动作很是规矩,手中捧着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柔声道:“民女谢过殿下当日的援护之情,民女拿不出什么贵重之物相谢,唯有绣工勉强还算能入……”
然而不等她这番在心中反复酝酿了许久的言辞说完,段铭承已是如同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一般,从她面前直接经过,连步速都没有慢一下。
柳初蝶当场就怔住了。
靖王走得毫不留情,陪着的卫远山也没空去琢磨这个便宜侄女儿到底想干嘛,只一路送了出去,竟是没半个人来理会她,这种彻底的无视甚至比最初那一次礼见时还要让柳初蝶受不住,怔了片刻,自己咬着下唇直起身来,手中那个熬了几夜才绣出来的荷包早就在掌心揉成了一团。
“姑娘,回……”
秋霜刚想劝,跟在一旁的后采买来的一个大丫鬟已是抢过话头:“姑娘别往心里去,俗话说的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靖王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
柳初蝶原本又羞又愤,正暗自神伤,冷不防听见这样一句,不由望向那个叫夏露的丫鬟。
卫家日前叫进官伢子补充下仆人手,柳初蝶一次挑了三个大丫头回来,算是加上秋霜一起,补足了四个贴身的大丫鬟。
她挑人的时候心中多少也有留意,挑的都是眉眼周正又不过分美艳、衣裙和手脸都干净整洁的,其中还有两个识字,回了自己院子之后就按照秋霜,给三个人都分别起名□□雨、夏露、冬雪,算是给自己凑了个春夏秋冬。
如今出声的就是夏露,为人机灵嘴巴甜,还能读会写,十分伶俐能干,自从她来了,连原本最亲近贴身的秋霜都隐隐有被她盖过的苗头。
她此时的言语对于一个丫鬟来说其实是不妥当的,但柳初蝶心里正是又委屈又凄苦,并未计较,只半晌才低低叹了口气:“靖王殿下是何等样的人物,原本也只是我一点念想……”
如果……不是有靖王对她那表妹的另眼相看在先的话,或许自从初见被斥退之后,她也就熄了这一份心思,可……
那个商户出身的表妹,却明明白白的叫她看到了希望——出身低微,或许……也不一定就真的没丝毫可能?
“姑娘别怪奴婢多嘴。”夏露压低了几分音色:“靖王殿下是个尊贵人儿,他将来娶王妃,肯定也是要门当户对的。”
一语出口,毫无意外的看到柳初蝶眼中带出了黯然之色,夏露却话音一转:“可若是侧妃,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侧妃?
柳初蝶愣住一瞬,突然明白过来:“那……那不是妾吗?”
“妾怎么能跟侧妃比?”夏露做出一个惊讶的神色:“妾是个什么东西?亲王侧妃可是正正经经要上皇家玉牒的。”
柳初蝶小门小户出身,柳家好容易用她攀上了卫家这门远亲,平日在家中时教的都是嫁入高门好能扶持娘家这样的话,压根没想过她有朝一日竟然能背靠着卫家见到靖王这样的人物,自然也就没有跟她说过皇室宗亲与普通人家的不同之处,此时乍一听夏露说起,不禁面露惊讶。
“姑娘,天家和别的不一样呢,自古天子圣人也有三宫六院,除了皇后娘娘,其他的贵妃,妃子,哪一个不是娘娘?又有哪个敢指着娘娘们说她们是妾?这亲王府也是这样,除了王妃正室,最少都还会有两名侧妃,正正经经上玉牒的,才不是妾。”
柳初蝶原本正因为靖王的态度而自怨自艾,怔了半晌才苦笑道:“那也落不到我的头上,殿下他……他喜欢的是、是……”
夏露眼瞧着柳初蝶一副扶不起来的样子心中有些鄙夷,也只能低声劝道:“姑娘何必自苦,殿下喜欢谁,姑娘既然知道,不妨和她走得近些。”
一句说完,见柳初蝶瞪着两眼仍是不太明白的样子,只觉得这姑娘简直蠢笨如猪,没奈何,左右看了看,见除了秋霜一脸不虞的瞪着自己,左近再无旁人,这才低声一句句的提点:“如今卫家统共就两个表姑娘,又是年龄相近,奴婢来了这几日,却就不见姑娘去和纪姑娘亲近,这又是为何呢?”
见柳初蝶抿着唇不言语,夏露柔声劝道:“奴婢其实是多嘴了,姑娘心里其实明镜儿似得,只是姑娘,水清无鱼。”
话说到这个份上,柳初蝶不是不明白夏露劝她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也明白既然要指望着卫家,那讨好纪清歌,就是她理应去做的事,只是心中不自在,虽有几分意动,却到底有些拉不下面子,嘴上喃喃的说着:“她是姑母的亲女儿,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呢。”
夏露极会察言观色,看她神色就知道这是已经意动,就是还缺个台阶罢了,心中嗤了一声,脸上却不露出:“如今纪家表姑娘得卫家人的喜欢,又得靖王殿下的喜欢,姑娘一味远着她又有什么好处?不论心中怎么想,总还是要一家子姐妹亲亲热热才是道理,姑娘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一句说完,不等柳初蝶开口已是连忙屈膝行礼下去:“奴婢跟了姑娘,就只有一片心为姑娘好,今日这些话奴婢自知僭越了,请姑娘责罚。”
柳初蝶原本心中还有的一点点被个丫头指点说教的不虞,在夏露恭谨谦卑的态度面前也烟消云散,一边扶她起身一边叹道:“知道你是个忠心的,你的话……容我想想。”
口中说的是‘想想’,其实看她神色就知道决定,夏露不动声色的起了身,跟在柳初蝶身后回她的院子,走到园子垂花门的时候,刚想过去,冷不防秋霜一肘子将她撞开一步,冷着脸自己抢先迈过门槛,低声丢下句:“事事掐尖,就显出你伶俐了?!”
夏露看着秋霜紧走几步跟上了柳初蝶后面,自己揉了揉被撞疼的地方,眼中怒色一闪而逝,到底还是忍下这口气,低眉顺眼的跟了上去。
第二日,柳初蝶就登了纪清歌的门。
纪清歌这几日心事太多,晚间睡得不算踏实,精神总有几分不济,见她来了也只能按部就班的招待。
柳初蝶倒是一改往日的性情,先是谢过日前她在鹤羽亭时的援手,又送了一柄自己亲手绣的团扇,说话行事再没以往那股子故作清高的味道,到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纪清歌自己心事正重,也只当她是落过一次水,终于看明白了几分远近亲疏,到底是有着一个表姐妹的名头,对方既然改了,纪清歌也不是非和一个在她看来不过是个小姑娘的人过不去,一来二去的,柳初蝶便渐渐的在月澜院走动起来。
从鹤羽亭一事落幕,过了没几日就是龙舟节,端午是正节日,自古就有赛龙舟的习俗,帝京城外的大运河就是天然的赛场,这一日不仅仅百姓人家要去看龙舟,就连天子百官,也是要去的。
不但要去,按惯例还要由天子亲自给夺胜的队伍御赐奖品。
虽然帝京是皇城脚下,但城内的老百姓们一年到头也就只有两次能有机会远远的瞻仰一眼天子的龙颜——正月十五和龙舟节。
因此这一日上到群臣百官,下到黎民百姓,没有人会错过龙舟赛会的盛事,就连卫家这个新晋的国公府,虽然尚在卫昊阳的孝期之内,也一样要去露面。
不仅仅露面,卫辰修还跃跃欲试的报名了龙舟赛事。
他是帝京新贵卫家最小的嫡子,又是武将出身,竟是直接领了一艘龙舟的领队,临行前还不忘叮嘱自家嫂嫂和表妹们,记得一定要押他赢,否则定会输得惨。
“舅母,有表哥去就行了,我还是……”纪清歌对于来观龙舟赛事这件事极不情愿,搜肠刮肚的想着该如何推拒。
杨凝芳早看出她这几日心思不宁,却不说破,只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笑吟吟的说道:“舅母正憋着心气儿要嘚瑟嘚瑟我的外甥女儿,藏起来不给人看看舅母可不依。”
——不论那靖王和清歌两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都有卫家给她撑腰,哪怕是卫家要因此与靖王交恶,也没有就从此要让清歌躲起来不见人的道理。
纪清歌不好再说扫兴的话,也只能被杨凝芳拉上了马车。
今日因为当今天子会亲临的缘故,各家都是不敢怠慢,不光杨凝芳秦丹珠婆媳二人联袂出行,就连安国公卫远山和世子卫肃衡也是一同前往,纪清歌被舅母拉了同乘,也只能按下心思——不论今日如何,自己只……躲着些便是了。
然而马车刚刚出了二门,还未出府,就停在了原地,前面侧门外隐约传来人声,纪清歌心中纳闷,有心想要掀开窗帘探望一下究竟,杨凝芳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拉着她手腕问道:“前日看你戴的那只蓝色的镯子到是好看,怎的换了?”
今日纪清歌手腕上戴的是一对缠丝玛瑙的手镯,虽然也是好东西,却总不如那只碧蓝碧蓝的罕见。
纪清歌未防有此一问,心中一乱,顿了顿才说道:“日日戴它,有些腻烦了,就随手换了。”
杨凝芳又将话题引到其他事上,两人喁喁细语的同时,马车也已经出了府门。
透过薄绢的窗帘望去,门外远处影影绰绰立着几个人,被卫府的家丁护院赶鸡一样往外驱赶,隔着帘幕看不真切,马车又在行进当中,一晃,也就过去了。
直到又行出一刻,杨凝芳见纪清歌没了张望的心思,这才笑吟吟的端起茶盏——
——倒是没想到那起子混账几次投帖子被拒,竟有胆子来拦截车驾!
等萧儿带着人证回转,到时候就别怪他们卫家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