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歌不知道她的便宜表姐已经脑补出了一场她进香礼佛却路遇强人失了清白的大戏,柳初蝶在卫家人眼中到底算是客居,虽然询问了几句,却并未真的有动她院子里的下人,何况卫家人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样的事,真要查的话很困难。
他们刚刚迁居,立足未稳,若是府内都是他们从边关带回的老家仆和亲兵的话自然是铁桶一般,可……之前刚采买了一批下人,如果真的有纰漏,那只怕就是这一批人中有人生了异心。
秦丹珠对此又是恼火又是愧疚,毕竟采买人手这件事是她唤来官伢子办的,这个边关长大的女子哪里能想得到竟然差点害得小表妹遇险?震怒之下整个卫府从上到下都被清理了一遍,有几个盘问不过关的直接发卖了出去,其余不论是新人还是老人,都好好给重新制定了一遍府里的规矩。
不光是外院的小厮家丁们重新梳理了一遍,内院丫鬟婆子们更是规定了无事不可擅出二门,若要外出,必得先回了自己主子,得了主子许可,否则一旦发现,不论是不是得脸的,都一律打完板子再发卖。
大长公主段熙敏在惊惧交加的同时,被扣在刑部的燕容和燕锦程父子二人也是面面相觑,平心而论,他们虽然下了衙门就被莫名其妙的带来了刑部,却也并未受到刑讯,刑部侍郎梁咏夏已经年过五旬,倒是对这位长公主的驸马和儿子都很和气,捋着胡子又是看座又是看茶,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父子两人身处一室,谁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哪一出。
燕容虽是前朝状元,但在新朝并不受到重用,燕锦程身上也只是挂了一个闲职,以他两人的官职地位,就算是想为非作歹贪赃枉法,能做出来的事也都有限,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各自心中惴惴。
许久无人来理会,倒是让父子两人没头苍蝇一样商议了许久,但无论两人怎么自省,都觉得没道理会惹出什么大麻烦,最终,还是燕锦程小心翼翼的说道:“父亲,莫不是母亲那边……”
“慎言!你母亲一介女流,能有甚事?!”
燕锦程闭了嘴,但心中却对燕容的说辞不以为然。
他娘亲是女流没错,但……谁说女流就做不出大事的?
当年大长公主府究竟是怎的与段氏太|祖翻脸交恶的,他作为长子,又怎会不知?毕竟当时的燕锦程已经及冠了,不是不知事的稚童,该知道的,他全知道。
长久以来,燕锦程心中也埋着一份怨怼,只是却不敢露出罢了——如果不是那件事的话,大夏太|祖段熙文就是他的亲舅舅,建帝段铭启和靖王段铭承就是他的表兄弟,这是何等显赫的家世?可如今呢?一点光沾不上不说,还至今交恶难以挽回。
若非如此,他又何至于在仕途上如此不顺?
这一份怨愤,往日里燕锦程始终隐藏得很好,但今日和父亲同时被扣在刑部却不知是所为何事,内心的焦灼和忐忑,终于让这个已经而立之年的男人长久掩饰的不满有了些许流露,燕容沉默良久,最终却只是转开了目光。
休说是儿子心中不平,其实就连燕容自己……都也是有着怨怼的。
只是作为名义上的一家之主,燕容没办法舔着脸说自己当年没参与,加上段熙敏这些年到底都是温存小意,再是心中不甘,他也依然是尽量扮演成一个好夫君应有的形象。
然而,在这一层惹人歆羡的外皮下面,内心究竟是如何想的,就连燕容自己,都不愿去探究。
现如今他和儿子两人被扣在刑部不准返家,也只能在心底暗自祈祷最终只是误会一场。
千万……不要又是段熙敏做了什么!如今他们燕家已经够受排挤的了!如果再弄出什么惹怒了那权柄在手的段氏兄弟二人的事的话,燕容都不敢想他们究竟会有何下场。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一间不起眼的茶室内,段熙敏穿着一身不起眼的仆妇布裙,头上更是钗环全无,一眼望去,除非是熟人,否则绝难想象这个中年妇人竟会是养尊处优了几十年的女人。
“当初你们害我还不够惨吗?为什么还不能放过我?!”装扮成出府采买的仆妇,明显让段熙敏极不适应,虽然身穿的是布裙,但举手投足间常年养成的贵妇习惯一时难以改去,露在袖子外面的双手更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从不曾做过粗活的,保养得细腻的面庞上此刻却全是尽力做出的愤怒。
只可惜,段熙敏的连声质问听在颜锐耳中却每一个音节都昭示了她的色厉内荏,所以颜锐只是唇角微勾,经过易容显得平平无奇的脸上依旧难以看出什么表情:“长公主殿下,当年之事,即便不是您上赶着,也是您自愿的,怎的如今竟成了别人害你了呢?”
“你——”
段熙敏怒形于色,猛的将桌子拍出响亮的一声,然而不等她开口,颜锐不紧不慢的竖起一根食指贴在唇上:“嘘……”
虽然易过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却含着一丝讥笑:“这里可比不得您的公主府,屋浅壁薄,您若是咆哮起来,可难免不会叫人听了去。”
这一句听得段熙敏顿时收了声,脸上怒色还未褪去,却到底不敢再怒而忘形,短暂的静谧之后,看到颜锐眼中讥笑更浓,这才察觉自己竟然叫人一句话就给漏了怯,心头不忿如鲠在喉,咬牙将脸转向了一旁不再出声。
她摆出这样一副拒不合作的神情,也在颜锐意料之中,不紧不慢的斟了一杯茶放到段熙敏面前:“在下不过是见您这些年过得辛苦,好心来提点您一二罢了,您若是当真不愿,在下自然不强求。”
段熙敏冷笑一声:“不强求?”
“自然。”
“你敢说本宫驸马和锦程如今被扣刑部是与你无关?!”
颜锐笑了:“公主殿下,此事自然不是无关,只是……”
段熙敏怒道:“那你还有甚好说的?!”
“只是,公主想过没有,如今段氏兄弟二人对公主您的恶感,有关还是无关,与事实也不重要吧?”
段熙敏面色阴沉。
“那两位早就不信任您和燕家了,无论您做什么,只要帝京之中风吹草动,公主府必定是首先被怀疑的那一个,您说,对吗?”
这一句话,戳中了段熙敏心底最大的不满。
她自问除了当年一时慌乱,轻信了人言,行差踏错过那一次之外,已经足够谨慎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尤其大夏建朝以来,更是兢兢业业一丝差错都不敢再出,可……她那两个侄子又是如何回报的?
她连究竟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夫君和儿子就被带去了刑部至今不曾放回!
这就是她那两个好侄子对她这个亲姑母这么多年委曲求全做出的回应?
虽然心中确实有着对此的怨愤,但段熙敏却也尽量掩饰,冷冷的说道:“长公主府如何,不劳阁下挂心,若真担心,你们何不从此做个顺民?”
“这个么,您就说笑了。”颜锐笑道:“段氏得位不正,窃国是不争的事实,物不平则鸣,在下不过是不忍见公主总是这般被当做出气筒,这才来劝慰一番,可不是来听公主招安的。”
段熙敏冷淡的瞧了他一瞬,干脆的立起身来:“既如此,本宫和你也没什么好谈的。”
“公主殿下何不考虑一下在下的提议?”颜锐并不阻拦,却只低语道:“比起如今段氏兄弟掌权,公主府风雨飘摇的局面,公主难道就不想一飞冲天,不再处处受制于人么?”
段熙敏猛然转身,抿着唇和他对视了片刻,一字未说,拂袖而去。
颜锐笑了笑,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回到长公主府的段熙敏并没有等太久,被扣了一天一夜的燕容和燕锦程父子二人终于被放了出来,同时放出的,还有裴元鸿。
燕氏父子二人各自胆战心惊,在刑部之内虽然从始至终都对他们客客气气的,但……最终放在他们眼前的,却是公主府侍卫的衣袍和令牌。
原本看到这些东西还在面面相觑的父子二人,在听闻了这是在城外意欲截杀靖王的死士身上的穿戴和证物之后,一瞬间就面无人色。
直到他们被放出刑部归了宅邸,这才无比庆幸——到底靖王和刑部人员都不是草包,这样明显是栽赃的手段,并没有真的叫人怀疑是他们公主府干的,只是令他们归家之后彻查府邸,找出到底是如何流出的这些东西。
衣物或许可以仿制,但令牌仿制并不容易,燕容也明白这一点,勉强镇定了心情之后恨不得将整个府邸从上到下严加审问,足折腾了好几天,也没找出那凭空出现的令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府里也不是铁板一块,令牌虽说都是有分发登记,但偶有损毁丢失上报之后便可再领新的,往日里并没有真的做到明察秋毫,如今哪里能查出甚?最终不得已,燕容上了请罪折子,只说自己府邸管理疏漏,遗失过物品,这才叫有心人钻了漏洞云云。
为此,还得了天子亲笔批下来的申斥。
段氏皇裔人脉不丰,除了有旧怨的段熙敏之外,其他有一个算一个,哪怕是一事无成的雍王一系都算在内,都算是当今天子段铭启的自家人,皇帝陛下向来宝贝得紧,又何况靖王是他亲弟弟?帝京皇城,天子脚下,竟然眼皮子底下有人截杀靖王,光是这一件事就足够让段铭启怒火中烧。
至于纪清歌……嗯,弟媳妇自然也是自家人,动他弟弟不行,动他弟媳妇自然也不行!
皇帝陛下的这一份怒气,就连靖王自己都挨了好几下白眼在身上。
毕竟那起子人一个活口没留下,如今想给皇帝陛下找个出气筒也着实不容易。
劝解无果的靖王殿下干脆不说话了——被截杀的是他的小姑娘,他自己还一肚子火气呢……
他们兄弟二人各自黑了脸,搞得偌大的含元殿中气氛肃杀,大小宫人太监们每个人后脖子上的寒毛都是竖着的。
就是在这个时候,有小太监一溜小跑的到了殿外,一伸脖子,瞧见里边这样的气氛,顿时不敢进来了。
建帝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有事奏事,鬼鬼祟祟像什么样子?!”
那小太监吓了一激灵,也只得提心吊胆的进了殿跪禀:“陛下,法严寺主持净和方丈在宫门外求见。”
这一句入耳,建帝双眼就是一亮,一个宣字才刚想出口,就被段铭承截住了。
“让他回去闭关参禅。”
“铭承?”建帝一愣之后皱了眉:“难得他肯了,你莫要不当一回事。”
“不忙……还不是时机。”
建帝沉吟一瞬,挥退了殿内众人,兄弟二人关起门密议起来。
独自一人回到宅邸的裴元鸿自己更了衣,水都还没喝一口,含墨就似笑非笑的捧着茶盘走了进来。
裴元鸿正要接茶盏的手突然顿住——茶盘内有茶壶,有杯盏,还有一只细瓷的小茶碟中赫然醒目的搁着一颗黄豆大小的丹药。
“小的担忧公子,去了刑部几趟都见不到公子的面,如今总算回来了,小的担忧公子身体,特意给公子准备了补身的补药,以消公子这一趟无妄之灾。”
含墨脸上带笑,眼中却冷冷的盯着裴元鸿停住不动的手。
裴元鸿和他对视片刻,一声不响的垂下眼帘,拿起那粒丹药放入口中,端起茶盏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