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什么事情抑郁加重,栗若一下明白过来,大抵是林漾姐姐自杀给他心里留下的阴影吧。
栗若无法想象,那段时日,他怎样艰难度过的。又是如何靠自己重新振作起来的,他明明是光一样耀眼的人啊。
木雅抑郁过,她很清楚。
比起压着去治疗,最使人难受的是身旁人的不理解和无法感同身受,譬如家人。
不站在他的立场去想,单方面灌输的所有担心,只会给抑郁患者造成更大的精神压力,和加倍痛苦。
“你要快点好起来……”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不能这样下去……”
木雅走上来,栗若拉回思绪,心情没来由的空落和难过。
木雅探究的目光瞧栗若:“真谈了男朋友?”
栗若不知如何作答,去形容她和姜云圻两个人的关系,好像有点复杂。在一个模糊边界,暂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涌动。
“你也该谈恋爱了,只要别学我找男人的眼光就好。”
木雅自嘲一句,同时是忠告。
她没再追问,扯了扯栗若,两个人又往楼下走去。
在小区附近逛了两圈,散步回来,栗若接到刘启莹的求救电话。
“学霸救命!我现在急需一个翻译!”
“你在哪儿?”
“沧海笑。”
栗若愣了一瞬,她催促着就撂了电话。
“快来帮忙!老娘被一个老外吃豆腐了!”
栗若只好和木雅说明情况,让她先上楼去,然后连忙赶去沧海笑酒吧。
大约晚七点钟,抵达酒吧门口,栗若一眼看到同老外扯皮的刘启莹。
一个叽里咕噜说咖喱味的英文,一个劈头盖脸中文问候对方祖宗,两个人气急败坏,鸡同鸭讲,愣是没人上去劝,围观这一副旷景。
栗若默了默,这是刘启莹会惹出的事。
正要往前找她去,栗若倏地反应过来,她不会是叫她来加入骂战的吧?
请翻译同声传译激情对呛?这好像也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栗若无奈摇头,打算赶紧上前扯走她,让她冷静下来回家去。
正犹疑间,陡然听到刘启莹一声大喊:“安耀杰!”
栗若循声看过去,瞧见正牵着金毛晃悠、黑衣黑裤的路人,他脚步凝滞,莫名其妙地朝刘启莹看去。
安耀杰转头,对上女人咬牙含泪的眼。
委屈又愤然的神情仿佛在说,你是救命稻草,你不过来,我就要被人欺负了。
摇头叹了口气,磨磨蹭蹭走了过去。
“做什么?”
刘启莹指着老外,俨然一副小学生同老师告状的嚣张模样。
“他吃我豆腐,还不认账!”
“他明明会讲中文,现在给我充老外假装听不懂了?!”
仿佛有人撑腰,刘启莹腰板挺直,底气也足了起来。
“……”
所以就鸡同鸭讲什么听不懂还吵个半天吗?
安耀杰懒得和对方白费口舌,头一低,温和地摸了摸腿边金毛的头。
然后指了指老外,轻声下命令:“加速度,咬他。”
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另一幅旷景。
老外被一条狗追得到处逃窜,好不狼狈。最后以附近巡逻的片儿警介入,结束这一场闹剧。
栗若看着片儿警教育完老外、接着又教育刘启莹和安耀杰。
看热闹的人群散尽,片儿警也离开,最后只剩刘启莹没什么耐心点着脑袋,换她听安耀杰教训。
她想了想,没有上前,转身回了家。
还没到小区门口,就收到刘启莹的微信。
刘启莹:妈的,我又碰到安耀杰了。
刘启莹:他家狗比主子能耐,替我教训了吃我豆腐的老外。主人还那副逼逼赖赖的人民教师模样,呵。
栗若:我看你挺受用的。
刘启莹那端,秒回消息的速度停下来。
半晌,她怒回:栗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是朋友吗?让你拔刀相助的时候,合着在你躲在旁边看戏呢?!
栗若违心道歉:不好意思。
又随便聊了几句,刘启莹才说她现在在路上,找了理由扯着安耀杰去宠物店,说给金毛看看牙,怕给老外的骨头磕坏。
而后便忙去了。
栗若笑了笑,往楼上走去。
-
第二天下午,虞叔又来了小区楼下。这回不是送东西,而是来拿东西。
昨天虞叔送来水果和补品后,栗若在微信上向姜云圻道谢,闲聊之间,不经意提起高二期中考试前,被她带回去的那摞教材书。
栗若随口问他要不要拿回去,姜云圻也随口应了声好。
书在筒子楼那边的家里,没有带过来,虞叔驱车带栗若去取。
栗若抱着纸箱下来,塞进后备箱。
这摞书几经流转,从教室到小卖部,再到筒子楼的家。迟到了七年,终于交还到了姜云圻的手里。
虞叔要送栗若回去。
栗若感谢回绝:“不用了虞叔,我约好了朋友见面,就在附近。”
这话是真的。
刘启莹在附近小区提供宠物上门洗澡服务,带着工具去给客户小动物洗澡美容。
他们约好在胜平路的公交站台碰头。
栗若到时,刘启莹这单工作已经结束,在站台等了一会儿了。两个人顺便等公交,一起回宠物店。
路上,刘启莹开口闭口提起某个人。
“太好笑了,有人给狗取名字‘加速度’的吗?”
“可能是物理老师的后遗症?”
“他现在不是老师了。”
“所以呢?”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刘启莹瞪了瞪栗若,转移话题,“别说我了,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姜云圻乐队咋回事,前不久音乐节不还好好的吗?咋就一个人突然退队了?真要解散?”
栗若选择性回她:“不会解散,退队那个,可能真要退了吧。”
“姜云圻私人作风有问题?”
“你也信?”
“我是问你信不信。”
栗若稍顿:“为什么不信。”
刘启莹突然感叹:“和明星谈恋爱真不容易。”
-
虞叔回童家别墅,把装着书的纸箱往里面搬时,碰巧与姜云圻外婆刘香云撞个正着。
她瞥一眼纸箱:“这里面什么东西?”
虞叔回:“小圻的书。”
说着,把纸箱搬进了姜云圻的卧室,放在他的书桌上。
刘香云跟着走进来,“我可以看看吗?”
虞叔想了想:“应该可以的吧?小圻没说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应该就是高中的教材书和笔记什么的。”
刘香云面带一丝怀念,笑问:“这是从哪儿捞回来的?”
“从他同学那里。”虞叔憨厚笑着,带上门,“太太,我走啦。”
刘香云随手翻着纸箱里的东西,“哐当”一声,伸手去拿一本书时,骤然从里面带落出来一个东西。
咦,一款老式翻盖手机?小圻的?
她翻开手机盖,随便按按,逐渐被什么吸引了兴趣。于是戴上老花眼镜,索性拉开椅子在书桌边坐了下来。
下午五点半。
姜云圻回来时,绕过博古架,客厅里,外公童振邦鼻梁架着老花眼镜,正在研究鼻烟壶。
除了频频更换的兴趣,他老人家还是老样子,喜静不喜动,在圈木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童振邦抬眼,老花眼镜滑落,吓了一跳。
“你最近看我们挺勤啊?”
“外公不欢迎?”
童振邦一声冷哼,道一声:“去看看你外婆。”
然后继续垂眼观摩他的鼻烟壶。
“在哪儿?”
“你房里。”
姜云圻走去自己卧室,推门而入。
“外婆。”
刘香云倏地转身,捂着胸口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鼻音有些浓,眼角还有些泪花。
“死小子,这才没多久,你怎么又回来了?”
稀奇又惊吓的语气,和童振邦如出一辙。
姜云圻摸了摸鼻子,感到受伤。
音乐节结束,他坐飞机连夜赶回青阳,就是如此待遇。
“你们都这么不希望我回来啊?”
刘香云这才慢慢抽回神,看了眼书桌上的闹钟,原来都五点多了。
她攒着手机往外走,经过姜云圻身旁,陡然停下来,突然笑着打趣他。
“我问你,你在青阳三中读书的时候是不是挺受欢迎的?学校女生都喜欢你呀?”
“哪有。”姜云圻不明所以,“问这个干嘛?”
“你小子能耐呀。”刘香云扬了扬手里的翻盖手机,“让某个不知名的女孩暗恋你那么多年。”
姜云圻没反应过来:“您说什么?”
刘香云见他诧然的表情,笑着把手机翻开,扔到了他手里。
“说你小子招桃花呀。”
她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嘀咕着去做晚饭,就匆匆离开了。
姜云圻眼皮微敛,手中是一个很眼熟的翻盖手机。荧幕很小,散发微弱的光,停留在短信界面。
收信人没有备注,是一串手机号码。
准确来说,是一串空号。
因为,历年来发送的短信,一个红色的撤回符号醒目,都显示发送失败。
短信是日记,记录第一人称的所有心事。
—— 刘启莹说,喜欢就去表白,不要怕丢脸。但我还是退怯了。
给你打电话,显示是空号。
我跑过去的时候,你和余暮笙在舞台上表演小提琴,大家都说好相配。去后台找你,突然想通了,突然的表白你会困扰吧。
还好,在你转学之前,有见到你最后一面,还是幸运的,是吧?
—— 我冲动之下,把头发剪短了。乱七八糟,狗啃一样。
心理学上讲,其实是刘启莹大谈恋爱经,这是失恋的表现。
她帮我修了短发。
—— 听说你要考茱莉亚音乐学院。
真好,我在奔向高考,你也在为严苛的升学而努力。
—— 我考上了s大。
—— 你也考上了茱莉亚音乐学院啊。
那就祝你学业有成,万事顺意。在你的那个世界里,发光发亮。
后面没有了,大抵上了大学,换掉了手机。
而姜云圻清楚,她如今手机里的相册,是换了种方式、默默喜欢着自己。
刘启莹说的秘密,真正是这个。
往前翻,是还未销号时,两个人的短信记录。
此刻重温,一字一句仿佛带了别意。
姜云圻喉咙微滚,仰起头,悄无声息攒紧手机。他也有这一天,鼻尖酸到不行,心脏鼓噪不歇,情绪要失控。
行李箱还杵在门口,来不及推进屋,姜云圻抓起搭在拉杆上的外套,匆匆往外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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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晚一点,应该十点左右放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