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桓将力气卸下倒在萧幼清的怀里, 庭院里频频刮来寒风,萧幼清摸着她的脑勺,“官家打算一直搂着臣妾在这里吹冷风么?”
她这才松开, 垂下手牵着萧幼清往回走,喜春将炭盆挪到木塔前后拉着喜秋福身离去。
萧幼清将手烤热后捂着她冻红的双手,“冷不冷?”
卫桓闭起眼睛轻摇头随后卷缩成一团靠进她的怀中, 伸手攥着她的衣裳, “比坏人更难对付的是虚伪的好人, 连打一个不臣之人的权力都没有, 还需得经过有司层层审核定罪?”
萧幼清轻轻抚着她的背, 安静的听着她倾诉心中的苦楚, “原以为太子很难当, 可是太子有皇帝保护,那么皇帝又有谁呢?”
“连姜中丞也反对朕罢相,清了废太子旧党,如今放眼朝中, 却都是吕氏一党, 政事堂几个宰辅竟都听命于他,朕封赏的外戚不过都是爵禄与虚衔,他非得逼着我再血洗一次皇城吗?”
“适才我单独召见了姜洛川, 真是没有想到他竟将执念化为偏激。”
听着喋喋不休的倾诉, “臣妾...”萧幼清低下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 “早该察觉的,上元过后他来求过我一次, 我告诉他以权谋压人非君子所为若非她不可也需得刘姑娘首肯。”
“就算刘氏肯朕也不会答应, 事情轻重都分不清, 要么是迂腐, 要么...”
“官家不喜,寻个由头罢免就是。”
“现在罢免,怕是吕维与台谏官都不会答应,我不动他,又看看他日后还会做出什么举动,对待偏激之人我便要用偏激之法。”旋即又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人都是会变的,不仅是他,就连官家与臣妾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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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外的井亭中,韩汜合着紫色的袖子端站在一角。
“吕相觉得自己赢了么?”
吕维坐在井亭中央,“韩枢副此话怎讲?”
“吕相谨小慎微数十载,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了相位触怒官家值得么?”
“我是太宗朝与先帝朝的旧臣,陛下登基之前所发生的事以及先帝旨意我再清楚不过,只要我在陛下便不会放心,陛下与先帝太像了,先帝在时本官亲眼所见太宗朝的臣僚是如何悄无声息的死去,刑不上大夫?”吕维斟满一盏茶汤,“是国朝最大的笑话。”
“相权与皇权博弈,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韩汜看着神色轻松的老头,“吕相该不会以为是和平共处吧?”
“若下官没有猜错,弹劾外戚的同僚,多为吕相的人吧?军政对峙,吕相其实怕的不是萧氏,而是萧氏拥护的陛下,陛下手中的军队,越是谨小慎微的人越是怕死,我想吕相也不例外吧?”
“乱世武治,盛世文治,难道陛下要在这太平盛世对一国宰相门血洗?”
“不用武力,吕相就能够一直保证不犯错么?”韩汜走近一步,“官家其实并不想针对吕相做什么,历来君王上位便要集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官家只是不愿权相出现,吕相却偏偏要去触碰逆鳞,这可不是一点点糊涂啊。”
“韩枢副得陛下信赖,未登此位不能体会,事已至此枢副觉得本相还有回旋的余地?”不等韩汜开口吕维又道:“士承是我兄长的儿子,原本是一个极好的孩子,谋逆一事,本官是不信的,此前纵然他对公主有错,和离褫职便罢,何以庭杖至瘫痪不能起,韩枢副可知,郎中诊治禁卫打的是致命的腰间,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向常人一样行走,我们吕家...”
“相公!”一名政事堂当差的内侍走入井亭,弓着身子抬手手遮掩道:“适才宫外有相公家的家僮来消息,衙内自戕了...”
吕维覆在花白长须上的手突然僵住,“什么?”撑着桌子起身,提起下摆走下井亭后又转过身道:“战战兢兢三十多年,到老我也想为自己活一把。”旋即转身离去。
井亭下枢密院的内侍走到韩汜身侧,“没有想到吕相竟然藏得最深的那个。”
韩汜笑了笑,“是啊,谁能想到呢,一眨眼三十余年过去,当初最为隐忍的小官竟一跃成了权相,”紫袍合着袖子侧身看向政事堂的大门,“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国士无双...当了这么多年的二臣还能相安无事的走进这里,不愧是国士无双的儒学大家,自小所学忠君之道,如今也终于忍不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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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维骑上一匹快马奔回家中,一路上紫金鱼袋从人群晃过很是打眼。
路边的屠夫剁着妇人面食要用的净瘦肉臊子——哆哆!哆哆!哆哆!——
妇人提着一个菜篮子扭头将身侧的小女孩紧紧牵住,“这是哪家相公如此焦急?”
“爹爹日后也是要考进士当相公的。”女孩儿踮起脚天真道。
屠夫一边剁着肉一边往路边瞧去,看着马上的背影,“这般年纪应当是朝中某位宰执,这孩子是您家的闺女吧,可长得真俊哩。”
“不,这是奴主人家的姑娘,上回郎君带她去樊楼吃了一次猪肉面,吃惯了羊肉觉得猪肉新鲜便馋上日日都要吃。”
“您家小主人贵姓?”屠夫说话时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女孩儿,“咱家的肉也可以定,都是凌晨磨刀现宰的新鲜好肉,可定送到宅中。”
“奴家瞧着这肉也新鲜,”妇人笑眯眯回道:“家主王氏如今定居于兴国寺河对岸的果子巷王宅。”
“果子巷,那里好几处官邸,地价可不便宜,姑娘父家一定非富即贵吧。”
“我翁翁是他们说的生意人。”
“原来是员外家的姑娘。”屠夫将剁好的臊子肉包起。
“姑娘的父族人脉错综复杂,我随大娘子过来这么久到至今也没能搞清楚呢。”妇人接过猪肉,“多少钱?”
“猪肉一斤一百二十钱。”
“好。”
“吁!”紫袍拉起缰绳停下,旋即从马上跳下,扶了扶戴歪的幞头,石狮子后的家僮连忙走出一把扶过吕维的手。
“大郎怎么了?”吕维走近家中,只听得庭院内一片哭嚎。
王氏走上前,“郎中赶到时已经晚了,大郎...”
“为什么会这样?”吕维颤抖着身躯走至庭院,尸体上裹着白布,地上放置的席子上还有干凝的血迹。
王氏一边哭着一边将吕维拉到一旁,瞧了瞧四周,“大郎出事前,大内曾派人来过,来的是官家身边的中贵人入内内侍省都知。”
“官家派他来做什么?”
“宣达旨意,说大郎既与公主和离,又怀才不遇,便赐大郎同进士出身。”王氏攥着紫袍的衣襟,“大郎的素来性子傲,如此做,不是成心激怒吗,你还说官家仁厚,仁厚之主怎会如此?”
吕维颤着后退了几步,扶着身后的柱子喘气,妇人便住了口连忙顺了顺他的胸口。
吕维长呼了一口气,旋即阴沉下脸,“陛下这是...在告诫老夫呢,他就像先帝一样,但他不如先帝心狠所以注定要因为什么而失去什么。”
“难道心狠之人就不会失去了吗?”妇人看着吕维老皱的脸,“只怕心狠之人要失去的更多吧,亲手舍弃的东西,遗憾加后悔才更令人痛苦。”
“夫人。”
“官人有话就说吧。”王氏强忍着丧子的伤心。
“退掉与萧家的亲事吧。”
“退婚?”王氏擦了一把老泪,“他们家已经下聘,六礼只剩亲迎,若是退婚...”
“退吧,拼上我这把老骨头,是进是退都难以善终,”吕维摸着紫袍上的球文金带,“既如此也不必舍了这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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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坤宁殿。
炭盆里燃着火红夹紫的火焰,守皇帝寝宫门的内谒者走入殿通报,“官家、圣人万福,启禀官家,吴国长公主求见。”
卫桓便从萧幼清怀中爬起,“请公主进来。”
前朝风声传入内宫,凝和殿的吴国长公主知晓后便赶到坤宁殿。
皇帝吩咐内侍搬来一张交椅与案几,又命人奉上一盏热茶。
“阿姊坐吧,自己家中不必拘束。”
“妾就是来瞧瞧官家的,”吴国长公主心中五味杂陈,深知皇帝是顶着文臣的压力替她出的气,于是屈膝跪下,“都是妾连累了官家,也是妾的小人之心才造成今日局面。”
皇帝从木榻上起身连忙将长公主托扶起,“阿姊这说的什么话,在这个家中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我原以为皇子很难做,没有想到皇女更加。”
“那日妾就不该让官家打他的,不然也就不会...”
“姊姊,”皇帝看着长公主,“我做事从来不后悔,若再让我选一次,不用姊姊说我也还是会处置他的,将自己的无能加在结发妻子身上,这种人没什么可惜。”
“可那些大臣...”
“他们觉得我不讲理,我偏心,”皇帝侧过身子,“难道他们就不会偏心?”旋即低头冷笑道:“只是他们的偏心限制于手中仅有的那一点点权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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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宅内,姜赋平拉沉着脸端坐在太师椅上,对着亲生儿子鼓着双眼怒目而视。
身侧案几上还摆着一把戒尺,“知道我唤你来是为何么?”
姜洛川跪在父亲跟前,撇头道:“儿子忤逆了陛下,但儿子说的都是礼法,欠陛下的恩儿子已经还了,一命换一命,如今儿子只是恪守翁翁留下的祖训为官以公而已。”
姜赋平拿起戒尺挑起白眉起身走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娶刘氏么?”
“爹爹不就是看不起他们...”
“他迟早要做宰相!”姜赋平睁着老练的眼睛,为官近四十年,为相十余年,朝中局势看得一清二楚,“你以为老夫在意是家世?”
“爹爹什么意思?”
姜赋平拿着戒尺仰天长叹,“你为了一个女子去求皇后殿下给我施压,力荐刘书柏入京,你知道他是怎么去到岐山的么?”
“你们旧人的恩怨那是你们的事,”姜洛川站起,“我没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一直以来大人都在控制我,读书也好做官也罢,如今大人让我做的我都做到了,翁翁跟我说礼法,你也说礼法,就连皇后殿下,陛下都是,既然它这么重要,那儿子就遵守着它一辈子,谁也不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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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上流社会不吃猪肉,以羊肉为主,直到苏东坡出现,有词道: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姜这种世家子从小应该是被规矩压的死死的,不过作为嫡子应该还是比较受宠以及长辈的期望值过高(压抑久了容易叛逆)
功名还可以赐,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三甲同进士出身。(开始是有五甲的)
赐的就跟恩萌入仕一样,会被科举考进来的士大夫看不起,俗称走后门(而且恩萌入仕升迁特别慢,受到重用极少)感谢在2020-05-21 06:10:42~2020-05-22 05:1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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