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不说,李唐却知道他有执念。没有人希望被人当成瘟疫一样躲着,偏偏自己还真可能是瘟疫。
祸不及家人,何父风氏的过错,没道理由孩子来承担。何诗早年跟着风氏过着算计人心的苦日子,对何欢的嫉妒颇深,而何书生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接受的教育都是光明的一面,李唐倒挺喜欢这个小钢炮一样的小鬼。
何书撞到他怀里拉着他到客厅里玩,举着遥控让小赛车左冲右突显摆给哥哥看。李唐淡淡地看着,手里却徒手帮他剥橙子皮,一整个橙皮剥下来后将圆溜溜的果肉递给他。何书接过去,仰着小脸像朵向日葵一样朝他笑。
何诗还是老样子,不时对他冷嘲热讽两句,风氏言语之间依然不咸不淡地把他当成客人对待。
晚饭时李唐偷偷用房间里的电话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了出去,话筒里传出的单调声音宛如朝他张开的巨大黑洞,令他心跳有如擂鼓。要不是没有手机,能发短信的事情为什么要打电话?李唐拽着电话听筒,眼泪差点憋出来。过了一会儿电话被接起来,传来一道低醇磁性到耳朵发麻的声音。
“你好。”
李唐喉咙干涩:“你、你好。我是……小狗的主人……”他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
对面的人轻笑一声,缓缓道:“嗯,我知道。”
李唐被笑得浑身发热:“对不起,我有点事情……可以……先把小狗放你那里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是呢喃。
但那人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以。等你有空了再过来取。”
李唐舒口气,羞涩道:“谢谢您,先生。”
对方温和地笑了笑。
李唐住了两天,到第三天凌晨被人从床上拖起来,将他推进浴室让他洗漱换衣服。李唐洗了把脸清醒了,换上那套深衣,房间里围着几名化妆师,示意他坐到凳子上。
李唐的睡意都因为周围围着一群人而消散,睁着眼睛手足无措地听人指使。许久,有人拍着手掌说了一句“好了”,化妆师们笑眯眯地看着他,赞他长相标致,要不是妆已经上好,一个个都想上爪子摸。
过了一阵,房间里的人都出去,只有他一个人等着。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半,外面的天色都还未亮,黑暗宛如一张巨大的布,将城市包裹起来,合拢着一点点剥夺走空气,令人沉得透不过气。
房门咚咚敲了两声,一人走了进来,何诗穿着素衣长裙,施施然走进来,望着他目光复杂。“果然是人靠衣装。”
李唐坐在凳子上仰视她,哈欠都憋成了泪水。
少年圆润清亮的眼眸弥漫着水色,在宽大深衣的衬托下显得身形单薄,无助地仰视着她。何诗眼神一滞,而后扬起下颔,骄傲而矜持:“我听说谢家大少爷丑得不成样……”
李唐瘦弱的身板一颤。
“本来我是不想管的,不过……”她说着随意将一把锋利带鞘的刀抛到他怀里,见他接了才打着呵欠道,“你自己看着办吧,用这刀了结他或者了结你……”她的眼神带着丝轻蔑,“不过依我看,以你这懦弱的个性,估计只会在谢家逆来顺受。”
姑娘厉害了。李唐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怎么一个个剽悍得不行,沦落到男孩子被怜惜的地步。
“为什么帮我?”李唐困惑不解地歪着头。
何诗五味杂陈瞥他一眼,眼底深处藏着不安,强自撑着骄傲:“我不是在帮你。”她只是害怕,害怕她会落得和何欢一样的下场。
李唐深深地望着她,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刀子放进她手心:“我不需要它。”他笨嘴拙舌道,“爸爸会破产,你也不能画画了。”
何诗怔怔望着他。少年脸上生动的妆掩住了他的苍白,唯有冰凉的手泄露他心底的恐惧。可他,宁可失去自己的幸福,也想要他们都好。何诗喉头哽咽,眼眶滚热,手指用力抓着刀忍住流泪的冲动。
儿时的记忆里只有母亲坐在窗口无尽等待的侧影,当从父亲口中听到“何欢”的名字时,嫉妒像毒藤缠住她。第一次见到何欢,那个瘦弱的小男孩无措地抱着母亲的遗照小兽般缩在角落里哭,她便知道她永远无法厌恶这个男孩。
他的目光一如儿时,纯净无暇,不染尘埃,好似像初见时一样在问:“姐姐,爸爸说我有了新的家人,是你吗?”
那时的她多想笑一笑,只是见到母亲走来的身影,生怕母亲伤心,便拧开脑袋狠狠道:“爸爸说你是扫把星,会克死家人,我才不要和你做家人。”
她嫉妒他,却也喜欢他。
她的弟弟那么喜欢画画,她便故作厌恶地对母亲说想要他在最擅长的地方败给她,证明给父亲看,只有她才是他最优秀的孩子。此后母亲每个月总少不了给弟弟寄上800。
总有人以为她是幸福的,可是家里没有人在乎她。她一点也不喜欢画画,母亲爱父亲甚过爱她。她的童年里没有童话,只有母亲无穷的诅咒和怨恨。
她小心地保护着血脉相连的何书,将所有美好和期许都放在他身上,对于何欢,一点点的补偿只能让她心里好过,她除了抱歉什么也做不了。
说到底,人还是自私的动物。
她抬起下颔,忍住眼泪,瓮声瓮气道:“我一点不喜欢画画。管好你自己吧。傻瓜。”说完握着刀大步离开。
李唐懵逼,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不需要刀,因为他“老公”不行啊,再不久就要嗝屁了。
等了一阵,何父上楼敲门:“何欢,谢二少爷已经来了,爸爸带你下去。”
李唐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何父、风氏和谢斯斐,齐齐望着他。
“何欢今天真是俊俏。”何父满意地笑了笑,转头看着谢斯斐的眼神颇有些物超所值,想挣得顾客青睐的意味。
谢斯斐在他打开门时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脸色并不是太好。
“欢欢,爸爸背你下楼,今天开始你也是成家的人了,爸爸……”
“我来就行。”谢斯斐不耐地打断何父的话,直接侧过身扭着头看李唐,“何欢,我背你回去。”
李唐迟疑一下,乖乖地爬到他背上,被他稳稳地背了起来。
谢斯斐朝他们冷淡地点了点下巴:“时间还早,两位辛苦,早些休息吧。我就先带着何欢走了。”
何父摆着的笑容僵了僵,佯作不介意地摆手,正要再客套两句,谢斯斐已经背着人下楼了。
直到被背上车,放到车座上,谢斯斐匆匆对司机说了声“开车”,接着歉然地对他说:“抱歉,大哥身体不好,昨天又昏迷过去,现在还没醒。”
“没关系。”李唐垂着脑袋。
谢斯斐笑着说:“嫂子今天真好看。”
李唐别过红着的脸,看着窗外。
谢家与热闹喧沸的中心商业区只有一扇门之隔,门外是观景楼、商业大厦、博物馆、剧院各种大型建筑的世界,门内则绿草茵茵、花树繁盛,俨然与世无争的世外仙境。
人言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只是在寸土寸金的地盘围起绿影交叠、花落成荫的别墅,怕是清高多过低调。
车子开进家门,驶了一段才到别墅正门,正中间的建筑是谢家主楼,平时家人都在这里活动,人也居住在此。进门之后的装潢以红木为主,透着丝丝古意和清贵,墙上挂着不少名人字画,都是货真价实的真迹。
谢老太太和谢家夫妇都坐在了大厅里等着他,见到谢斯斐陪着他进来,纷纷和善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