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连长真的很厉害,看人准,这样的人本身也会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军人,”望向夕阳的方向,看着那半轮落日一点点儿的往远处群山构筑的地平线以下坠落,面对着阳光总会有些刺眼,叶绝几乎看不清萧白的表情,血色的夕阳如同锋利的刀刃,在人的眼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我很感谢他,利刃也很感谢他。”
拉着叶绝站起来,夕阳下,萧白对着304团驻地的方向敬礼,那是最无可挑剔的姿势,最郑重的仪式。
能感到眼角有咸涩的液体滑过,一直憋到现在,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不是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现在这些眼泪一点儿都不丢人。
终于还是理清了自己的情绪,叶绝随着萧白回到休息区,兵痞们都已经吃饱了,这会儿都很没有形象的乱成一团划拳拼酒。
叶绝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管仲那家伙,这人跟狗熊一样的赖在孙静身上,喝的神志不清,大着舌头喊“再……再干……你爷爷我千杯不醉……”
苏明远则躺在他们不远的地方,他睡的香极了,周围吵翻了天,他却打着呼噜毫无知觉,也该是这样,因为潜伏的原因,苏明远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合过眼了。
这一次来秦岭,时间仿佛飞一样的那么快,他们经历的不过是又一次训练,可这深山里的岁月依稀改变了些什么。
稚嫩一层层的褪去,会生出些坚硬的外壳,层层叠叠地包裹着意志和灵魂,每个人都在成长,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一往无前,也许往后的人生,他们都会有各自的轨道,天南海北一切未知,可是这个时刻,他们并肩战斗着,终其一生,这份血色都会永远铭刻。
萧白和史特一起,讲了讲这次训练的心得,谁还有不足的地方,谁还有要改进的地方,比如说利刃这边不能太过于孤注一掷,又比如说夜老虎那里虚虚实实,却也得记得有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反而能够打破那些虚套套。
大家都有自己的收获,也不怪这帮训练场上的敌人私下里已经成为了倍儿好的兄弟。
又扯了扯淡之后,兵痞们都摊开睡袋开始打呼噜了,休息区的篝火依旧燃的很旺,他们的睡脸都照的那么清晰。
叶绝瘫在苏明远旁边也睡得很香,脑袋抵在一起,腿却扔在了管仲的腰上,不过也没有人对这样的睡姿表示抗议。
还是老习惯,查完了哨之后,萧白才回自己的位子去躺下,胡一杰跟着他,一倒下就开始打呼噜。
萧白看着天上倒垂的星河,再看看自己身边的队员们,合拢了睡袋也是一夜无梦。
清晨六点半,山里的雾气朦朦胧胧,直升机的声音远远的就响了起来,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清理所有的遗留痕迹,队员们沿着绳索攀进机舱。
就如来时那样,群山在脚下逐渐退去,利刃,他们要回家了。
第93章
回去的路上,时间过得其实也很快,兵痞们都窝在机舱里睡觉,因为实在是太累了,野外生存消耗的体力和平时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所以等他们迷迷糊糊的下了直升机又进了闷罐子火车,再醒来的时候,车厢门大开着,明晃晃的天光照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使劲摇摇脑袋,睡意瞬间驱逐,出现在眼前的是无比熟悉的山谷,就算已经无数次的出出进进,走了又回,但看到基地正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句,操,终于回来了。
上一秒分别,下一秒重聚,有喜有悲,想来人生也不过如此。
在深山老林里被蹂躏了一圈的士兵们,带着乱七八糟的发型和下巴上铁青的胡渣,一身疲倦却又满心愉悦的回来了,甚至在看到正门那里抱胸站着一脸奸笑的朱可时,他们都觉得哪儿的空气都不如咱自家的新鲜。
朱可正特二逼地视奸着每个士兵,心下里暗自盘算等会儿把他们带到了医务室里可以怎么折腾,为了这事儿他特别招来了每次都随队的医疗兵明子咬着耳朵窃窃私语了一番,后来也不知道他听说了什么,一脸奸笑都荡漾的快溢出来了。
走过管仲身边,朱可朝这家伙亮出了自己的大鼻孔,拍了拍管仲肌肉紧实的后背,手掌游走一番,砸吧砸吧嘴巴:“啧啧,就是些擦伤嘛,还有点儿……肌肉拉伤,哟,这块有点儿严重,等会儿我给你推拿啊~”
听到推拿两个字,管仲浑身一哆嗦,那么一个狗熊般伟岸的身躯看着居然都有了点楚楚可怜的意味,基地所有人都知道,朱可轻易不给人推拿,这家伙要是给人推拿一次能保证你一个星期都不想下床。
你说啥?这么爽?
啊呸,那家伙玩推拿根本就是摧残啊,谁用谁知道啊,爽的你浑身都跟被十万匹草泥马踩过一样,生不如死死不如生啊我了个去。
管仲心里特矛盾特纠结,他想起上次朱可给自己推拿还是两年前的事儿了,那一次他足足有了一个月的后遗症,这要再来一次,他都想提前退伍了,可是没办法啊,朱可这小子又阴险又倔,他要是认准了的事儿肯定能一门心思的把你给做了。
想到这,管仲真的是欲哭无泪,仰面望苍天,开始琢磨怎么能让孙静帮着自己顶上一星期的班。
管仲是不爽,真的很不爽,不过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都很爽,因为朱可这家伙在基地里憋了大半个月,一直没有让他看病试刀的,他手痒的要死。
其实以前每次全队大规模出动野外拉练也都是这样,他们回来后都得经受一次朱可的“折磨”,不过嘛,这次倒是很好,有了管仲这厮给他们垫背,兵痞们顿觉得这基地的空气更新鲜了,于是一个个看向管仲的眼神都带上了点儿不忍和慈悲。
朱可拖着管仲往医务室走的时候,正巧了路过叶绝身边,他走了两步才停顿下来,拍住了叶绝的肩膀,轻轻咳嗽一声。
叶绝正和苏明远扯淡呢,笑的眉毛眼睛都挤在一起,冷不防被人拍一下还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就对上了朱可的脸,这人一脸便秘的表情高深莫测的盯着叶绝看了看,再拽过他的手,脉上搭了两搭。
“哎哟,”朱可夸张的抖了抖眉毛,右手一用力,利索的撬开叶绝的嘴巴,朝舌头瞅了两眼,一脸欣慰道:“上次你还流鼻血呢吧,这回出去拉练一次,火气消了不少,不错不错。”
“……”叶绝囧的无话可说,耳根忽的就红了起来,他娘的自己流鼻血都是哪辈子的事儿了,这家伙记性怎么就这么好啊,不过,那次流鼻血貌似是看萧白和胡一杰比飞刀来着。
想到这,叶绝忍不住朝萧白的位子看了两眼,他正背对着自己,右手里夹着根烟,胡一杰跟他周围都是烟雾缭绕的,不知道为什么,叶绝由飞刀这种东西联想到了另外一种东西,这么个要命的联想立马让这倒霉孩子整张脸都红了。
朱可囧囧有神地看着叶绝由脸红再到脸黑,冷哼了一声甩腿就走了,他跟管仲都是莫名其妙,只有苏明远皱着眉毛,一脸头疼的表情。
基地正门的闹剧也没有进行多久,兵痞们也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在门口耗着,于是周戎带着贺维泽,过来意思意思的看了看他们,大手一挥就把他们放了,然后就各自奔向食堂或者宿舍楼。
叶绝从食堂晃出来的时候,摸了摸自己鼓囊囊的肚皮,觉得实在是吃的撑了,便和赶回去洗澡的苏明远道了别,自个儿奔训练场散步消食去了。
这个点儿训练场上还真没什么人,叶绝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单杠那边吊着个人,他本来以为这是哪个闲的蛋疼的士兵,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周凯峰。
秦岭拉练的时候,叶绝其实都没怎么见过周凯峰,这人自从进了包围圈之后就脱离了大部队,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等到他们集合要从秦岭回来了,他好像才凭空出现,也真算的上是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
叶绝围着训练场的碎石子跑道整整走了两圈,周凯峰就一直吊在那里疯了一样的做引体向上,等到第三圈的时候,叶绝实在没忍住,站在单杠旁边,沉默地抬头看着他。
“副队,”这个称呼实在有些拗口,叶绝一直都很不习惯,其实不止他不习惯,队里基本没有人习惯,叫到副队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吴语,曾经那个沉默到极致的人。
周凯峰手臂一紧,很利索的把自己夹在了单杠上,从下往上的角度看,就好像这个人要把自己吊死在单杠上。
没有任何答复,周凯峰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绝,叶绝被他看得有点儿受不了,笑了笑说道:“你不休息休息吗?”
“不用,”周凯峰的眉头皱起来,脸色不是很好,嘴皮子泛着苍白:“每天不练练就手痒。”
“哦,”叶绝点点头,弹跳起来手腕一翻紧紧抓住了双杆,笑着说:“一起练练?”
“好,”看得出来,周凯峰好像挺高兴的,答应着就又开始拉着单杠一上一下。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叶绝赢了,经过这么久的训练,他的体能已经很不错了,再加上周凯峰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引体向上,叶绝自然是赢得毫无悬念。
从单杠上下来之后,周凯峰坐在地上,背靠着铁杆,头微仰着平复自己的呼吸,叶绝安静地站在他旁边。
阳光正好,金色的光芒笼罩在训练场上,像是油画里浓墨重彩泼下的色泽,涂抹上了一种几乎让人心悸的凝重。
叶绝瞪着眼前一小块沙地,整个人都进入了呆滞状态,周凯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半天,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儿哑:“我挺羡慕你们的?”
“?”转过头来,叶绝不解的看向他,周凯峰伸手撸了撸自己的袖子,把上面的灰尘抖掉。
“你们的世界很简单,正义或者罪恶,黑白一线,”周凯峰站起来,看向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目光深邃起来:“你们的痛苦和快乐也很简单,就像我刚入伍那会儿一样。”
叶绝垂下头,盯着地上的土块、石子和沙粒出神,他想着事情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里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世界不是只有黑白一线的距离,还有那么多晦暗的灰色,埋藏在心里碰一下就会一下下的钝痛。
可是,单纯靠语言能够改变人的多少想法,耳朵或许可以靠嘴巴说服,可是心呢?
也许,人总是习惯性的高看自己,那并不是单纯的骄傲或者自负,只是以为自己比别人背负的更多,付出的更多,责任更多,痛苦更多。
很久以后,叶绝再想到那一天,他也就明白了,如果自己处在周凯峰的那个位子,说不定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是没有希望的,自己的痛苦没有任何人可以感受。
所以,那个时候,叶绝紧紧搂住萧白,深吸一口气,那是早已了然于心的味道,这才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周凯峰离开训练场的时候,下半身作训服都是灰蒙蒙的,叶绝很想告诉他,你裤子上很多灰都没有抖掉,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回了自己的宿舍。
当天晚上,萧白约了叶绝在西山三号那个草垛子里见面,很多天后故地重游,两个人都有种很激动的感觉,不过他们还是把感情隐藏起来,至少表面上都是不动声色。
四周的群山一片漆黑,可他们都知道,黑暗中有多少个夜间训练潜伏的,更不要说那些看不见的暗哨了。
“队长,”叶绝揉了揉左手食指,下午擦枪的时候,这块不小心被别了一下,十指连心,居然一直疼到现在。
萧白掐了手里的烟,摆开架势,说道:“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