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从,是他的保护色。
在孤儿院庭院深处的一隅,一间装饰简洁的房间,沉重平躺在一张舒适的躺椅上,眼眸微阖,均匀的呼吸带动着起伏的胸膛。他专注地集中精神于坐在一旁的治疗师婉转动听的声音。在过去四个多月,沉重和治疗师建立了彼此信任的关系,至少治疗师是这样认为的。沉重这位患者和很多的患者不一样,他冷静、智商高、配合度极高。如果不是治疗师对他的背景和他的所作所为有全面的了解,平时的对话,真的很难把沉重和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联系到一起。
治疗师对沉重采取了传统的催眠治疗,旨在将他分裂出来的所有人格进行统一。他尝试着唤醒沉重所有的人格,试图和他们一一对话,然后找到其中有相似特性的人格将其“融合”,最终将沉重的所有人格统一,为一个主人格所控制。
沉重从第一次的治疗开始就展现出了超出一般的配合度,治疗师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力气就让沉重和盘托出了他童年遭受继母虐待的细节。每次的治疗结束后,两个人还会像普通朋友一样展开轻松的对话。
“沉重,最近你还能和其他人格对话吗?或者说有没有别的声音在你脑海里?”治疗师问他。
“没有,而且我最近都很清醒。”沉重说。
“这只是我个人的判断,你的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我看过一些国外的案例,人格分裂者的主人格被其他人格占据了,完全过着失控的生活。但是根据对你的观察,你的主人格总是占据主导,而其他短暂出现的人格也会被我慢慢‘融合’到主人格。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完全没有失忆的感觉了。”治疗师半是宽慰半是鼓舞地说。
“谢谢您,医生,我感觉好多了。”
治疗师自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将这些“人格”碎片和主人格沉重重组。沉重说了谎,东青依然在和沉重谈话。东青拥有和多个人格“沟通”的能力,可是最近几个月,东青即使出现了也总是保持缄默,仿佛他就是沉重本人。沉重本身就有很强的自我暗示,很容易让自己相信那些话就是真实,即使用测谎仪去测,沉重也脸不红心不跳。
还有一件小事,为了防止患者焦虑发作,护士小姐每天都会给沉重一些药品。沉重会用他偷藏的小锉刀把药都捣碎了从下水道冲下去。他害怕这些药物会将自己变成没有意识、没有感情的空壳。
“万物之灵”的人类,总是试图去“改正”那些不同于大众的“异常”的人、事、物。却从来不扪心自问为什么少数的就是“异常”?这大概就是“规则总是由强者制定”。而那些所谓的治疗真的能行之有效吗?还是我们的“傲慢与偏见”,最终只是教会那些所谓的“异类”更加擅长隐藏和包裹好自己,适应于阴暗处生存。
治疗结束,沉重被送回自己的房间。他坐在桌前,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距离他被关起来已经半年有余,他的身高突飞猛进,现在的他快赶上半年前秦英的身高。他也发现自己的肌肉线条变得更加明显,体能也变强了,越来越展现出一个Alpha的外貌特征。还好镜子里的脸除了棱角更加分明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沉重对自己的改变产生了微妙的矛盾心理,一方面他很高兴自己不再被迫服药,摆脱了身体的无力和疼痛,另一方面他担心秦英看到现在的自己会不会改变心意。毕竟,秦英喜欢的是那个像Omega一般娇小、柔弱、可以激发他无穷保护欲的沉重。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秦英的消息了,他应该快要进入高叁年级,马上就要考学了,而沉重不知道还要在这个孤儿院呆多久才可以获得自由,更别说参加考试。也许再相见,沉重和秦英根本不可能再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并肩而行。
“林老师,我决定不参加省冬令营集训了,还是把机会让给别的同学吧。”秦英对班主任老师说。
“秦英,这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和父母商量过了吗?”林老师担忧地问。
“考大学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T大也不是我唯一想去的学校。”秦英很坚定地说。
秦英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沉重要在本市的医院里呆两叁年甚至更久,即使现在还无法见面,他也要在原地守着阿重,所以他不会再考虑任何异地的学校。秦英从来没有放弃寻找阿重的下落,在尝试各种方式不得后,他想到的出路是去找沉氏集团代理此案的律师问个究竟。秦英埋伏等候多日,终于还是在地下停车场等到了他要找的陈律师。
“陈律师!”他唤了一声,疾步走上前。
“你是?”陈律师没反应过来这位高中生模样的少年是谁。
“我是秦英,沉重的同学。我们半年前在警察局照面过。”秦英说。
“哦,我有印象,你就是那个带沉少爷去报案的孩子。”陈律师反应过来。
“陈律师,我有个不情之请,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沉重被关在哪家医院?我真的很想见他一面。求您告诉我。”秦英情绪有点激动。
“这......”陈律师明显很是为难,他签署过保密协议,绝不能将当事人的情况透露给任何人。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也不会说是谁告诉我的,我只想看他一眼,确保他平安。”秦英恳求着。
“沉少爷很安全,状况也很好,你放心吧。只是恕我不可以告诉你。”陈律师回答。
这时候,陈律师的车窗里忽然钻出一个脑袋,“蹇一,你怎么还不上来?”是一位西装笔挺打扮考究的先生,他打量了秦英一眼,“你就是传言中和我表弟走得很近的那个秦英?我听说过你。”
“您是沉重的表哥。请您告诉我沉重的地址。我答应过要去见他。”秦英向沉重的表哥深深鞠了一躬。
沉锦音思忖了片刻,“蹇一,你发地址给他吧。如果有什么事情算我的责任。”然后,就把头缩回了车里。
“谢谢您!”秦英感激地说。
车里,沉锦音自言自语了一句“真有意思。”
这位沉锦音是沉重姑妈的儿子,但却姓了母姓。由于沉重的父亲离世,锦音被董事会推选为公司暂时的代理总裁。这个人也算是才识过人,城府极深。沉重的爷爷在世的时候,家族里就有人想撮合沉重和锦音的结合,可是碍于两人是近亲,最终作罢。
“锦音,为什么告诉他地址?”陈蹇一发动了油门,悠悠地问了一句。
“我只是觉得有趣,看到沉重的恋人是这么个人。这个秦英真有趣。”锦音笑着,侧着身去搂陈律师的脖子,“你吃醋?”
“小心!”陈律师阻止了他的危险动作,一身冷汗。
又一个周六的下午,秦英一家驱车前往那家沉重所在的孤儿院。事前,秦英曾冒充想要收养孩子的家长咨询和预约了参观孤儿院的时间。可是秦英毕竟只是个孩子,这样贸然出现肯定会被怀疑。万般无奈下秦英还是拜托父母假装成要收养孩子的夫妇。秦英的父母虽然觉得这样不妥,却也理解儿子的心情,他们答应了帮忙。院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一家四口。
“秦先生,秦太太,我们孤儿院现在所有符合你们年龄要求的15岁左右的孩子都在这个房间里。不过大多数收养孩子的夫妇还是希望收养年龄小一点的孩子,也容易培养感情。你们真的不考虑考虑?我们还有一对特别漂亮的双胞胎。”院长热情地介绍。
房间里有五个孩子,叁位是符合年龄十五岁左右的,他们很忐忑地面对着秦英的父母,眼神里既有希望,又有胆怯。还有就是那对双胞胎,并没有沉重。当然,这也并不出乎意料,沉重是“重点看押”对象,还是沉家继承人,并不像那些等待被收养的“孤儿”。秦英就借口要去洗手间,独自跑了出去。秦原本来就是因为好奇陪着家人来到孤儿院,现在看来也的确很无聊,倒是那对双胞胎吸引了秦原的注意。
“你们叫什么名字阿?”秦原问那对双胞胎小孩。
只见其中一个孩子小心翼翼缩在另一个身后,抓着另一个的衣袖,怯生生的样子。 挡在前面的那个却大大方方地望着秦原,“我叫昕昕,这是我哥哥夕夕。大哥哥你叫什么?”
秦原看着昕昕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觉得这孩子好可爱,“我叫秦原,你叫我阿原哥就可以。”
“阿原哥。我带你去花园看栀子花好不好?”昕昕甜甜地说。
昕昕牵着秦原的手去了孤儿院的花园,满园栀子花香。
“你们两个在这里住了多久啊?”秦原好奇地问昕昕。
“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这里。”昕昕回答。
“那你有什么爱好吗?平时喜欢玩什么?”秦原问。
“我很喜欢画画,做手工,我想以后可以自己设计漂亮的首饰。”昕昕说。
“阿原哥哥呢?”昕昕反问他。
“我喜欢运动,篮球、棒球、网球,我以后想当运动员。”秦原笑着说,“对了,这个给你。”秦原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平板电脑,“你可以用这个来画画,很好用的。”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可以拿。”昕昕连忙推辞。
“我有两台,这台是旧的,本来也不常用。就当是借给你的,以后有机会再还给我。这里有个APP可以用来绘画。我来教你。”秦原说着,就坐到石板台阶上,开始教昕昕。
在孤儿院里四处搜寻的秦英,并无所获,走着走着就到了花园,看得秦原和一个小孩坐在那儿,他上前,问秦原为什么在这里。
“哥,这孩子带我来的。爸妈还在和院长聊天。你找到沉重哥哥了吗?”秦原问。
“没有。”秦英有些沮丧,看来沉重一定是被关在隐蔽的地方,说不定还是被锁起来监禁,整整大半年,没有自由,沉重会不会被逼疯?想到这些,秦英觉得自己头脑炸裂,要疯了。
“阿原哥的哥哥是在找沉重哥哥吗?我认识他,知道他在哪里。”昕昕突然开口了。
秦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抓着昕昕瘦弱的胳膊,满是希望地看着他,“真的吗?他还好吗?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昕昕带着两位哥哥来到了他经常去的沉重的窗台下,自从认识了沉重,他和夕夕时常来陪沉重说说话。秦英看到这是一扇被层层铁网封住的窗户,他不顾一切抓着那锈迹斑斑的铁网,从其中的空隙向屋子里望去,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房间,一切都是单调的白色,没有几件家具。
单人床上,躺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瘦削的,那么熟悉的背影。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用尽了满腔的柔情唤了一声“阿重!”
几乎在秦英叫出声的同时,这个背影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是不可置信,沉重停留了半秒,没有动弹,没有转身。也许在终日的白日梦中,他曾经千万次听过这句呼唤,而此刻听到这声真实的呼唤,却被他当作千万次后又一次的失望。
“阿重!是我!”秦英又轻轻呼唤了他一声。
沉重猛地坐起,转身望向窗外,他的眼中含着热泪,模糊了视线,也看不清窗口的人,可是他闻到了那个人的气息,真的是阿英。跌跌撞撞地到了窗口,用他纤细的手指穿过铁网的缝隙,与阿英手指交迭。阿重努力将脸贴过去,他想透过那窄窄的缝隙看清阿英,他想挣脱这层束缚,整个人拥上去,抱紧他,热吻他,哪怕与他化作一团泡沫。相隔半年有余,好不容易相见的恋人,却只能隔着这层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铁网,连一点点的亲昵都变成奢侈。
“阿重,我不能呆太久。我很想你,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我幻想过很多次我们再次相遇要和你说什么浪漫的话语,说我有多么爱你。可是真的看到你后,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只想问你还好吗?”秦英的一字一句,仿佛在念白一封相思的情信。
“阿英......”沉重却哽咽到说不出话。
“哪里痛吗?肚子痛?胃痛?他们给你用药吗?”秦英看着沉重的表情,更加担心沉重在医院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待遇或是治疗。
“痛......很痛......想你到心痛得快死了。”沉重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憋出了这句话。
听到沉重这一句,秦英紧锁的眉头才得以舒展,破涕为笑,“小傻瓜,看看你。”秦英用手指抚了抚沉重的脸,脸上肉多了一点,看样子也比原来长高了不少,虽然还是偏瘦吧,但是看上去身体健康。而且,都会说情话了,看来脑子还是很灵活的。
“阿重,我会想办法尽快把你弄出去的,虽然我还没有想到一个万全的方案。但是,我那天找到了沉锦音,也许这个人可以帮上忙。”秦英说。
“阿英,我没事,治疗师说我的情况很好,也许很快就可以康复了。而且我看到你了,我会越来越好。”沉重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指。
“我不知道还需要多久,但是我一定会守在你身边,看着你出来的那一天。虽然,我不可能经常这样来看你,但是我会想办法给你写信。”秦英说。
“阿英,这里有一对双胞胎,常常在花园玩,这个花园的尽头是孤儿院的侧门,我会让他们每周六下午一点去那里等你十五分钟。他们是我能信任的人,你如果要和我说什么就把信交给昕昕或者夕夕。”沉重嘱咐着。
“我明白了。他们在找我了,我必须回去了。阿重,我爱你,我很爱你,等我的信。”秦英说着,凑上去隔着铁丝网,吻了吻沉重的额头,那么熟悉的姿态。而后,他强忍着不舍,将手从沉重手下抽走。
沉重依然扒着窗子,望眼欲穿,“阿英......哥, 我也爱你,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