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子还喜滋滋的说:“裘监工过两天要娶个续弦,特地来通知张爷一声。正好吃到你的竹鼠,他就想找你。他说今天的烤竹鼠和那天的清蒸鱼最得他的意,其他的,一桌还十二个菜,任你发挥。”
娶续弦?这个姓裘的已经是二婚,说不准都是三婚了?
吴桂花一肚子的话想问,可面前这个也是太监,只好又憋了回去,听他说:“裘太监说他那地方小,办不开,最多只请三桌,都是自家兄弟。他没有张爷身家厚,谢仪只有半两银子,桂花姐您看行不?”
半两银子那也是五个月月钱!
“行!”必须行啊!
跟谁别扭都不能跟钱别扭啊!
想想她补充说:“你要先跟裘监工说,竹鼠每只五十文,价钱另结。此外,烤竹鼠要烤架。我先给你拟个菜单你记好,若是裘监工点了头,就照这上头的备。需要什么材料,你以前办过,都知道的。”
大顺子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吴桂花这么说,就是愿意带着他一道去了。上回张爷办寿,他和小章两个一人还得了一百文呢,这回,怎么也少不了五十文吧?
人一有了奔头,干什么都快,大顺子来回跑了两趟,这事就算定了下来。
摸着袖里的二百文定金,吴桂花的心算落了半个进肚,除了捉竹鼠外,在屋里好生歇了两天养精神,第三天一早,带着从兽苑借来的大顺子和小章两个去了西掖廷。
到了地方,吴桂花才知道,裘监工说他的房间小还真不是谦虚。
他住的地方是一个排舍,一排起码有一二十个房间,出出进进的净是穿宝蓝袍子的太监,偶尔夹几个穿皂色的。这些人看吴桂花的眼神,让她怪不舒服的。
裘监工的房子在最东头,是一个通间,廊檐下搭着个简单的灶台,这就算厨房了。厨具也只有一把菜刀,连擀面杖和菜板都没准备。
吴桂花看这不成事,打发大顺子回去取了她的风炉,把缺的厨具带齐,好在裘监工菜备得还齐,她打发小章去打水,自己捋起袖子就在院子里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期间太监们来来去去,总会慢下来把吴桂花盯两眼,有那眉眼活络的,还会跟她搭两句话。她一律嗯嗯啊啊应付,问什么就说不知道,只管埋头干活。几个来回之后,也就没人硬凑了。
别看她一直闷不坑声,其实内心戏一点都不少。陈项说柴碳局活计又累又重,一整个衙门里都没几个女人,难怪对她这张麻子脸都撩得起来。说来裘监工能娶几个老婆,也算是本事了。看来男人有没有色心,跟有没有那玩意儿没啥关系。
吴桂花来这一趟,觉得长了不少见识。
因为要接新娘子,裘管事的喜宴摆得更晚一点,要到酉正去了。所以吴桂花上完最后一道菜,就急着要拉着大顺子和小章赶紧走,裘监工这一天就晚上的时候跟她打了个照面,就被强拉着灌酒,吴桂花看他实在脱不开身,只好打算第二天来跟他结尾款。
因为天气热,裘监工的喜宴也摆在排舍前面的场子里。
吴桂花临出门时,往新房的方向看了眼,一整排黑洞洞的房间里,就那一间燃着烛火。
她想起新娘子从下午接过来就没吃过饭,也没人来吩咐她另备一份,想了想,她扒了点米饭,用剩下的鸡蛋快手炒了碗花饭给新娘子端了进去。
新娘子下午被迎回来时,吴桂花就看过她。是个皮肤微黑,年约二十许,容貌清秀的姑娘,配中年发福的裘监工绝对富富有余。
她接过饭碗,小声道了谢,安静地吃了起来。
也不像是被强迫过的……
吴桂花想起刚刚在院里看到的,裘监工那吧嗒吧嗒的猪吃食样,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问道:“春蚕姐,我听他们说你原来是织染局的,能问问你是怎么跟裘监工认识,还走到一起的吗?”
宫里太监宫女成婚叫结对食,因为没有三媒六证,且宫规也明令禁止,就算住在了一起,也不好改口称女方为x夫人,x太太,一般仍以未嫁前的叫法称呼。
春蚕被她突然开口吓了一跳,小心看她一眼,见她似乎只是单纯好奇,想想这件事没什么可瞒的,笑了笑道:“是有一次我从慈安宫回来,正巧碰到裘监工送柴火,他……”
慈安宫?
吴桂花精神一振:这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28章
吴桂花当下也不急着走了,坐回到床边的圆凳上跟春蚕拉起了家常。
春蚕一个年轻识浅的小姑娘怎么会是吴桂花的对手?几番对话下来,还不知自己根底都被人套了去。
而吴桂花也大概明白了她为何会与裘监工走到一起。
春蚕在到织染局之前是慈安宫三等宫女,负责宫里下人们的衣裳缝补,后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被调到(吴桂花猜测,应该是贬到)织染局来做染布女工。因为来历跟其他人不一样,春蚕始终无法融入到同僚之中,再者她的手一接触到那些染料就会起疹子,到了夏天甚至还会烂手,其实很不适合干这类活计。恰恰这时她认识了裘监工,裘监工看中了她,愿意养着她,她便跟他做了对食。
大概是春蚕在这里的确没人可交,被吴桂花打开话匣子后,主动告诉了她很多事,最后叹道:“咱们女人家还是要找个依靠才是,原先织染局跟我不对付的那些人,一听说我跟了他,连着说了好些天酸话,还有偷偷找我,说想搭上老裘的路子,让我帮她使力呢。哼,我若是如了她们的意……”
吴桂花又开了回眼:原来裘监工在好些人眼里还是香饽饽,当个小管事,连太监都变成了抢手货!
吴桂花原要哄着春蚕说话,听到这儿也忍不住了,略说一句:“你说的这是老理儿,在我看,女人家有个男人固然好,可自己手里也该有份活做,有银子捏手里,底气也足。何况你叫裘监工养着,自己不没事干了吗?人一没事干就容易胡思乱想,老是不动弹,时间长了对身体也不好。”
春蚕噗地一笑:“老裘说他的银子都给我管着。外头的事我不干了,可家里家外的也要我操持哪,给老裘做饭,收拾屋子,洗洗晾晾的,我怎么闲得下来?”
吴桂花:“……”她也是一个人操持家务,还拖着四个孩子,也没像她这样忙得闲不下来啊!
吴桂花生来一副热心肠,要是她是城里人,一准儿的居委会大妈预备役。她今天要哄着人多说话,一句点不透,就不好做这讨人嫌的人了。
她还想多聊一会儿,可外头大顺子压着嗓子叫她:“桂花姐,都快戌时了,还不走吗?”
那可真得走了,再不走,要叫新郎倌堵门里头。
便是再有还想问的,吴桂花也不得不跟春蚕道声别离开,心里还庆幸,今天没找老裘把钱拿回来,明天有理由多跑一趟,再跟春蚕套套交情,看能不能多问些东西出来。
不过,再过两天,吴桂花就笑不出来了。
“老裘今天一早就去了宫外,说是有批松木湿了,他要去处置一下。”
吴桂花站门口似笑非笑:“春蚕姐,你忘了,这话你前两天才跟我说过一回。”
春蚕干笑着往回找补:“是吗?那是我记错了,老裘,老裘他……”支唔半天也没说出个章程。
吴桂花哪还看不出来?她是叫人赖帐了!
敢赖她吴大胆儿的帐,姓裘的胆儿也不小!
她瞅春蚕那难堪的样子,不愿意为难她,好脾气地一笑:“春蚕姐,你放心。这是我跟裘监工的私事,咱们俩往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跟他牵扯。我只要你跟他带句话,三天内要是我还见不到他人,就别怪我不给他脸!”
说完再对春蚕笑笑:“我跟姐姐一见如故,怕是这回找那姓裘的要了工钱,往后再不好来跟姐姐说话。若是姐姐遇到了难处,只管去重华宫寻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她这话只差明着骂裘监工不是个好人,春蚕恐怕所托非人了。
只说完这一句,她也不多罗嗦,打听着热火司的位置,脸一抹,抹去满脸的杀气,笑嘻嘻地进去转两圈,再笑嘻嘻地出了门。
其后三天,吴桂花仍像先前那样,掐着饭点去堵裘监工的门,见不着人跟春蚕说两句话就走,绝不多纠缠。
第三天晚上,裘监工算算时候,估计再缠一段时间,那女人就会嫌麻烦自动退散,要是她还来,在自己的场子上,他也不怕,他根本没把吴桂花的威胁放在心上。还说春蚕:“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吃一顿饭就要半两银子,也不想想她配么?给她二百文,我已经是看在张带班的面上了。”
春蚕想起从吴桂花那听到的话,问了一句:“我听桂花说,那二百文里,有一百五十文是那三只竹鼠的钱,这钱要另外算吧?”
裘监工一张脸拉得老长:“是那婆娘跟你说的?你跟我是一家,还是跟她是一家?她说两句你就信?”
吴桂花全然不知这两个为她起了争执,到第三天,她下午吃了饭交代虎妹一声开始睡觉,夜里三更不到就起了床。
简单梳洗一番之后,她出门先去了小竹林。
大顺子他们早来了,吴桂花看着黑摸摸的几个人头,也不数,只问这两个领头的:“东西都备齐了么?”
小章说:“早备了,桂花姐,就在小竹林西边的出口,咱们是现在走么?”
“不现在走,还算个良辰吉日不成?”吴桂花跟着他们出了林子,数清人数,包括大顺子和小章在内,一共九个太监,基本他们挑的都是膀大腰圆,看上去就很唬人的那种。
吴桂花冲那几个面生的抱抱拳,说:“今天有劳几位哥哥,要是钱能顺利要回来,我只取我,大顺子和小章的本钱,其他的不管有多少,几位哥哥都拿去分了,算我请哥哥们吃酒!”
钱她虽然爱,但大半夜的让这几个太监出来帮忙,肯定不能亏了人家。
几句话说得那几个太监都兴奋起来,个个抢着跟她打包票:“放心吧桂花姐,你就瞧好哥几个的能耐,一准我们帮你把钱要回来。”
自打她发现裘监工想赖她的帐之后,就把大顺子找来,让他找几个关系好,不怕惹事的太监,好帮她要帐。
大顺子一听钱要不回来,当即就要点人去找裘监工拼命,小章稳当点,劝他说要是在宫里发现斗殴的话,下场会很严重,想要钱还得缓着来。
吴桂花冲小章竖了个大拇指,拉着大顺子,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第29章
为了今天的事,吴桂花没少动脑筋。想做生意,解决欠帐是绕不过去的坎。皇宫不是村口公社的菜园子,想出出想进进。但是,就是再难,她也要想办法把钱要回来,省得有一就有二,让别人以为她是随便谁都能踩两下的土坷垃!
吴桂花让大顺子找的这几个人里,有一半都是负责清理兽圈的粗使太监。现在连她带上十个人,正好两人一组,推着五车兽粪朝西掖廷走。
原本三更半夜的,像他们这一群人在路上走,一定会受到盘查。事实上,他们也遇到了,但侍卫们听说他们是兽苑处置兽粪的宫人,又验过腰牌,便挥手放行了。粪便从哪个门出去其实没有一定之规,但按照常理,这些内宫出来的污秽之物该走人少的永安门,但侍卫们没说,他们也不会傻到主动交代,说今天他们要改个道,从西掖廷穿过去走正定门。
天气热了,兽苑的兽粪原本一天处置一回,但这回为了吴桂花的事,这几个拖了三天,攒足了五车粪,趁着夜黑一道拉了出来。
吴桂花先前打听过,热火司负责膳房及各宫小厨房的柴灶火,一般赶在早膳之前送第一拨柴火,每天不到四更就要开门。因此,几人紧赶慢赶,正巧卡着四更推着粪车堵在了热火司的大门口,由一个长得最凶的太监去叫门:“你们裘监工呢?喊他出来!”
这几个人推着几车臭粪,看上去又不好惹,答话的太监先怯了一分:“裘监工还没来,你们找他的话,先等等再说。”
“你去把他找来,就说他欠了我们的帐赶紧滚来还,否则,呵呵。”那个一脸横肉的太监威胁地拍了拍车把。
“不是……我说,几位哥哥,裘监工欠了你们的帐你们去他屋找他就是了,别为难我们哪!”
这人是真的急,早上要干活,这些人偏偏把着进出的道,耽误活计他们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别人越着急,自己这边就越得稳住,长着横肉的太监抱起手臂,说:“那你去叫他。”
那人脸上一苦,大顺子抄起粪勺作个舀下去的动作:“要是我们一刻钟之内见不到他人,别怪兄弟们给你们在这上点颜料!”
“你们!”那被点中的太监一脸怒色,他身边来来往往人不少,但都忙着自己的差使。何况人家找的只有裘监工,其他人强出什么头?
这也是吴桂花坚持到热火司来堵人的原因,一大早是这里的人最忙的时候,没谁有闲心管闲事,而且管事以上的一般不会起这么早,也给了他们操作的空间。如果在裘管事住的那地儿,那是人家的地盘,分分钟对方就能喊一院子人来把他们围起来,反而施展不开。
在兽粪洗地的威胁下,裘监工被人从被窝里扒了出来。他自打当了监工起,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起过这么早,一路上逮着那个倒霉鬼狠发了几回脾气,待赶到地方,看见打头的吴桂花,顿时怒发冲头,指着她就要开骂。
却叫人抢了先:“裘监工,你前些天办酒还欠了我们桂花姐一两银子,你没忘吧?”
裘监工顾不得吴桂花那头,转身怒道:“你少胡说八道!我哪有欠这么多?”
那人就说:“看来裘监工还记得这事,这就好,今天你把这银子还回来,我们兄弟也不找你多要,要完马上就走,不耽误你做事,如何?”
说着,挥挥手,后面一排八个太监都走出来,在裘监工面前排成个一字,差点儿把裘监工挡的看不见人影。
裘监工脸色一变,强笑一声:“几位兄弟何至于此?那个,吴姑姑,我这几天银钱实在不凑手——”
这半两银子实在让他肉疼,就连被人堵了门,打量这群无赖不敢堵太久,他也只想先拖过去再说。
吴桂花看她找来的这几个人撑得住场子,乐得缩在后面看戏,此时轮到自己出马,更是不怵:“娶媳妇这么大的事,裘监工都凑不齐银子,看来我哪天得去问问周掌司,是不是没给您发够饷。”特意把“娶媳妇”这三个字咬得很重。
裘监工面色微变:宫里人怎么能娶媳妇?这女人这么说是为了提醒他,若是再不还钱,就会去周掌司面前告发他,说他跟人私定姻缘犯了宫规!
虽说周掌司肯定知道这些事,但这事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若是他被人告到面前,很难说周掌司会不会继续装聋作哑。何况,看这女人的闹事能力……
他抖着面皮假笑两声,从袖中摸出一个钱袋,肉疼道:“我刚刚忘了,出门时仿佛拿了钱袋,里头还有些铜板,我数数够不够。”
大顺子一把夺过来,嗤笑一声:“早点给不就没那么多事了?”跟几个太监点着他好生笑话了一回。
吴桂花抱起手臂看他表演,让大顺子把钱数好,招呼一声,带着众人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