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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的敌人_69

    我想到堂西街去,可是我没力气去,很累,这种吵架太累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
    爸爸跟妈妈还有李秀都在家里,他们在谈关于李秀接下来的事情,妈妈劝李秀去考中专,然后去读医护,三年后出来当护士,爸爸也同意,李秀则一直都没点头,只是低着头。
    晚饭的时候,李秀突然跑了出去,爸爸妈妈都吓了一跳,可是李秀阴沉着脸,爸爸妈妈也不敢拦着她,只能任由着她出去,爸爸偷偷跟着,妈妈快速地掐住爸爸的手,说道,“让她去吧,晚点会回来的。”
    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写作业。
    十点半左右,李秀回来了,爸爸妈妈刚松了一口气,李秀却说,“我不去读护士,我要出国!”
    轰—地一声,我要出国四个字如一颗炸弹在爸爸妈妈的心里炸开,我则很平静,只是看了眼李秀,便如外围的人似地,继续安静地写着作业,爸爸第一个反对,狠狠地说道,“不行,我不同意!”
    妈妈也急忙说道,“秀秀,你才17岁,出国太遥远了,也太不安全了,你就在国内吧,你看看想去什么学校,我们都让你去,如果你不像当护士,那就重新读初二吧,把成绩带上来了,要么上了高中再努力也行,我们给你找个好的学校。”
    “我不要,我要出国!”李秀大声地说道,“你不用劝我了,我真的要出国,我必须走,不然我会疯的,难道你们想看着我变成疯子吗?”
    她的话吓到爸爸妈妈了,整个客厅里安静了下来,我慢吞吞地收拾了作业本,拿了衣服就朝浴室走去,在浴室里冲了个凉,带着满头的热气,我出来了,他们三个人还在僵持。
    我则爬上楼梯,一脸漠然地躺在床上。
    盯着天花板,很久以后,我借着窗外的月光,慢慢地睡着了,所有的喧嚣都跟我无关,尤其是李秀的。
    后来,我知道李秀为什么会做那个出国的决定了,那天晚上她跑出去是去找张楚,可是张楚被父母给喂了安眠药,正睡得死死的,然后张楚的妈妈就对李秀说,你是配不上我儿子的,现在连书都没得读了,你跟我儿子谈什么未来,所以李秀才会做了那样的决定。
    那时出国没有那么容易,为了李秀,爸爸妈妈找遍了所有的亲戚,找遍了所有的关系网,在长达半个月的时间,连超市都顾不上的爸爸总算是让这件事情敲定了下来,李秀说想去法国,说这个话的时候她转头看着我,我眯起眼,盯着她,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地转过头看着爸爸妈妈,脸上带着期待,也带着毫无退路的决绝。
    我知道,我这个一直以来给我不顺心的姐姐,是真的要打算离开这个家庭,比我还早一步。
    晚上我路过爸爸妈妈房间的时候,房间里传出来妈妈细细的哭声,还夹着爸爸的叹气声,连绵而悲伤,我揉揉脸,朝房间走去,半个月里,学校里少了两个人,一个是李秀,一个是张楚,我每天都能在家里看见李秀,但是张楚我却再也看不到了。
    张轩还是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我身后,他偶尔会跟我说张楚的情况,但是说得极少,仿佛连嘴巴也被囚禁了似的,我也只知道,张楚宛如被打倒的巨人,成天在家里游魂似的,也不出门,没有提李秀,没有提学习跟学校,张轩说,他爸爸妈妈很乐意看到这样的情况。
    我楞了楞,儿子仿佛没了灵魂似的,他爸爸妈妈居然很乐意看到?那让我对天下的父母又多了一层恶心。
    1997年5月30日李秀上飞机那天,我没有去,爸爸妈妈去了,他们叫了叔叔的车在门口等着,三个人合力将李秀的行李搬上车,我晃着脚丫子,脸面对着门口,看着妈妈满脸的泪水,爸爸则一边提着行李脸色一直阴沉沉的,唯独李秀她的神情最开心,那是种即将要解脱而又带着必定要风光地去,风光地回来的那种期待。
    车子呼啸一声,远离了家门。
    整个屋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我埋头继续写着作业,不一会,苏媛那个丑八怪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喘着气问我,“李秀老师是不是走了?”
    我有点不耐烦,但是硬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她眼眶的泪水刷地冲了下来,滴进衣服里,我见状,额头隐隐作痛,她捏着衣服,就站在门口,低低地抽咽着,小声地说,“其实,其实我知道李秀老师不喜欢我的,她她也不喜欢我妈妈,给我补习都是我妈妈求的她,可是她愿意替我补习,我已经很开心了,我没办法去学校读书,我害怕,所以妈妈一直找老师替我补习,可是这镇上的人都没人愿意帮我补习,除了李秀姐姐,所以……所以我……呜呜。”
    说着说着她哭得很大声,被她哭得我压根就写不下去,我放下笔,从旁边抓了盒纸巾丢到她身上,嫌恶地说,“擦擦,等下别人看见了以为我欺负你。”
    她接过那纸巾盒,低低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小心翼翼地擦着脸,接着又说,“李秀姐姐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盯着桌子上的作业本,楞了楞,“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回不回来。”她走得那么决绝,她丢下那偏了心眼恨不得把全世界给她的爸爸妈妈,就这样走了,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而她是不是会回来。
    ☆、第九十三章
    送走李秀之后,生活照常,半个月后,爸爸妈妈相继病倒了,他们病倒的时候,我在学校里,一通电话让我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等我回神,我已经坐在萧叔叔的车里,前往镇上唯一的医院了。
    车子在医院的门口停下,我望着那雪白色的大门口,仿佛那是一只野兽,张开血盆大口正准备将我吞入腹中,在我小学的那几年里我最害怕的就是医院,那消毒水的味道就如毒气一样。
    我曾经想过,这辈子我都不想进医院一步,只要不进医院里,就没病,就没有那些皮鞭。
    萧叔叔叹口气推了下我的肩膀,“走吧。”
    爸爸妈妈在常青医院三楼最后面一间病房,310,靠窗,有点阳光,我进去的时候,病房里四张床上躺了两个人,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他们比邻而靠,白色的床上搭在他们身上,阳台投射在床上,一道淡淡的金色,爸爸妈妈正沉睡着,那沉静的感觉。
    就像要在这日光下永远沉睡着。
    我愣愣地站在门口,不敢靠近,萧叔叔又叹了一口气,“从你姐姐走了以后,你父母的身体状况就急剧下降,医生说是劳累过度而导致的,并且年龄一大了,很多病也就随之出来了。”
    我死死地扣着手心,一步一步地朝那病床上的两个人走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平时高大暴虐的爸爸,在我的眼里他一直都是高大的,固执的,脾气大的可恨的偏心的爸爸,可是如今他躺在床上,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脸上十分苍白,这副样子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小镇里,那些梳洗干净准备抬进棺材的死人。
    这个想法让我惊得眼眶一阵发红,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拉那白色的被子,眼也不眨地看着那张我恶心到死的脸。
    我是恨他怨他,最希望的就是远离他,但是我并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像这个样子,躺在床上,仿佛一睡不起的样子。
    我看向萧叔叔,嘶哑着问道“他们还会醒吗?”
    萧叔叔楞了一下,随后笑着摸摸我的头,“会醒,只不过身体可能就没以前那么好了,我帮你们找个护士,你还是正常去上课吧,下课了再过来就行了。”
    我低下头看着隔壁床上的妈妈,她正安静地睡着,手背插着一瓶营养液,血管有些突起,红色的血液在针头那里隐隐若现,我死死地咬紧牙,在过去李秀离开后的半个月里,我跟妈妈的相处方式就跟爸爸的相处方式是一样的,我无法忘记在老师办公室里的那一刻,妈妈对我的不信任,她口口声声说我在报复李秀,在她的心里我一直都是小学的那个爱撒谎的女孩,满心怨毒的女孩,有了这样的认知,让我不想跟她说话,我就想要用这样谁也不理的方式度过未来的三年,只要让我上了大学,我这辈子欠他们的,就还清了。
    可是现在她病倒了,过去几年里她维护我的画面在我脑海里转着,她给我买的衣服,她每天守着我回家的那些日子,她替我开心的神情,都如倒带般,一幕一幕在我眼前闪现。
    “叔叔,我留下来照顾他们。”我低低地说道,喉咙一阵苦涩,萧叔叔顿了顿,到嘴的烟顿了一下,随后他把烟又拿了下来,掐在手里,笑了一下,眼神看着病床上的爸爸,以一种幽幽的口味说道,“李天助,你护了十多年的女儿说走就走,可你最讨厌的,却说要留下来照顾你。”
    我还剩下不到半个月左右的课程,七月份开始放暑假,我不去上也没有关系,那些课程我早就提前学到后面了,我对第一第二都不感兴趣,只要保持着在a班中上的成绩就好。
    李腾老师找了几本练习题给我,说道,“我知道你家里的事情了,父母是家里的顶梁柱,这样一倒下,所有的压力都在你身上,我佩服你的毅力,也相信你不会把学习落下的,这几本是我帮你划出来的重点,多看看,对你上初三有帮助。”说罢他又弯腰从地上包了一堆的练习本,“这些呢,都是其他科目的老师给你的,他们也都很喜欢你,也能理解你家里的情况,你都带回去吧,好好加油,希望你父母早日康复。”
    我抱着那堆练习本,喏喏地朝老师说谢谢,便抱着练习本出了办公室,郭晶得知我要停学的事情,满脸不舍,可是她也知道我家里的事情,所以她揪着我的衣服说道,“一有时间,我就帮你照顾叔叔阿姨。”
    我笑着朝她点头。
    接着她歪着脖子又说道,“如果张轩想找你,要不要告诉他,你在哪?”
    我想了想,说道,“可以。”
    郭晶恩了一声,走上前搂着我的腰说道,“李优,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不管怎样,我会都一直当你是我的好姐妹的。”
    我眼眶一红,朝她笑道,“知道了,在学校里等我回来。”说罢我就在郭晶不舍的眼神下,朝停在路边的萧叔叔的小车走去,萧叔叔把烟掐了,启动车子,边开边说,“医院那边说,你爸爸妈妈早上都有醒过来,不过只醒了十多分钟,就又睡过去了。”
    我嗯了一声,看向窗外,昨晚我守了一个晚上,他们都没醒过来,那一瓶又一瓶的营养液延续着他们那不吃不喝的生命。
    下了车,我便拖着一堆衣服跟走去,红色的十字在白色的墙壁上十分显眼,我推开310室的房间门,爸爸已经醒了,他靠在床头,随着门推开的声音,他也转了过来,一时间,我对上他的眼睛,也许是他刚睡醒,没有平时的那些阴寒,不过看清是我后,他脸色也没多好,我冷哼一声,走到另外一张床上,将那些书跟行李叠了上去。
    萧叔叔坐到爸爸的床边,摸了一会想把烟拿出来,一看到床上的爸爸,又把烟塞回口袋,问道,“感觉怎么样?病来如山倒啊,你前几年还跟我说你这副身体能活到九十岁,要是不好好照顾自己啊,我看你六十岁都活不到。”
    爸爸没应,咳了一下,眼神瞟向床上的妈妈,“我老婆怎么样?”
    “跟你一样。”
    “她什么时候能醒?”爸爸的眼神一直在妈妈的身上转着,嘴里不停地问着萧叔叔。
    我拿着碗进了洗手间,冲了下水,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将萧叔叔的老婆煮的白粥倒在碗里,然后从保温瓶的最上面的隔层里舀了一勺子酱菜,放白粥的上面,随后端着碗来到爸爸的跟前,说道,“吃粥!”
    爸爸停下跟萧叔叔讲话的嘴巴,转头看向我,我端着碗,冷冷地看着他,他的眼眸缩在一起,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想扬手将粥打翻在地,我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这时,一只手接过我手里的碗,萧叔叔把碗塞爸爸手里,“吃点粥,这是我老婆煮的,不过也就只能煮一次,下次恐怕要麻烦你女儿了。”
    爸爸盯着萧叔叔手里的那碗粥,仿佛看着仇人似的,接着他猛地转过头,看着我,“你为什么不去上学?你在这里干什么?”
    萧叔叔哎哎了两声,说道,“李天助,她在这里照顾你们的,护士一天65块,你请得起吗?”
    “不需要,我很快就能好了,你不用在这里照顾我们,你回去上咳咳咳,咳咳咳,上你的课!”爸爸激动地说道,说到最后一连咳了好久,萧叔叔见状赶紧拍拍他的后背,嘴里不停地说道,“你看看你,身体还没好透就别逞强,她是你女儿,又不是你仇人,她成绩这么好,剩下的课程不上也没关系,她肯留下来照顾你你就该偷笑了。”
    我死死地看着他一副随时可能将肺咳出来的病态,咬紧牙说道,“我是在照顾妈妈,不是特地照顾你的,你只是顺便,记住你只是顺便而已!”
    我话刚说完,爸爸的眼睛瞪得如铜铃大,但是他还在咳嗽,只能一边带着咳嗽一边满眼血丝地看着我,萧叔叔哈哈笑了起来,拍着爸爸的手重了几分,“你这个女儿跟你很像,都一样固执一样地难缠。”
    “谁像他了!我才不像他!”我听了就不乐意,朝萧叔叔大声地吼道,萧叔叔楞了一会,又笑了起来,直说,“行行行,你们一点都不像,李天助,你说你活得够失败吧,连女儿都拒绝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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