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经纪道声知晓了,他问明营建别馆的宗子人家名字,便就匆匆离开,看他那副模样很是着急。
以一个经纪人而言,黄经纪有一个优点是勤快有耐性,勤而不厌烦,他并不是个很精明的经纪,但赵由晟看出他的好秉性。
黄经纪出身贫困,竭力的追逐财富,哪怕是一点点挣钱的机会,他都会好好把握住,何况赵由晟的买卖都是大宗交易,一旦事成,他能抽取不少佣金。
铁木的事交由黄经纪去谈买家,赵由晟不必费心,他带吴杵离开瓦舍。两人夜间出小巷,吴杵提盏灯笼,在出小巷时,照见前方入巷的一人,竟是陈繁和他的友人,还有几个随从。这巷子里可都是声色场所,可想而知他来这里做什么,赵由晟淡定地往身后退两步,藏在昏暗之中,陈繁一众人顾着交谈,很快从赵由晟身边走过。
陈繁就像是个酒色之徒,常出入这类地方,说他只是来看歌舞,喝酒应酬,赵由晟是不信的。
几天后,还是在同家勾栏里,黄经纪呈上一纸买卖文契,赵由晟签下字,并让吴杵和黄经纪运输铁木去梅山,吴杵负责收钱。
那对吴杵而言,绝对是笔巨款,以致他携钱归来,浑身大汗淋漓,说话都带颤。赵由晟将钱钞锁进箱中,想着他需要一位助理,他信得过吴杵,奈何吴杵能力有限。
卖铁木的钱,大多用于修船,船坞的木匠称最快也得到夏时才能修好,赵由晟并不急,他还没货源呢。
合伙人范投黎获知船夏时能修好,与赵由晟约好他夏时会再前来泉州港,先回了阔别一年的故土。赵由晟尽地主之谊,到港口送合伙人离开。
站在繁荣热闹的海港,听着市井十洲人的声音,赵由晟想在涨海声中万国商里,也会有他这么一员。
赵由晟登下观海亭,石阶上人来人往,他觉有人在拍他胳膊,抬头一看,是郑远涯,在海港遇到他并不意外。
“舍人,我们又见面了。”郑远涯夸张行了个礼,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牙齿。
赵由晟道:“远涯,你今日怎么做这身打扮?”
郑远涯穿着短褐,与海港的船工无二。
“我家船昨儿靠港,满满一舱货要卸,我这样穿方便。”郑远涯拍了下衣裳,动作潇洒,压根不在乎自己穿成什么模样。
“是那艘吧?”赵由晟手一指,指向前方停泊的一艘小海船,他上次救陈郁的时候搭乘过,认得船。不过他认船的能力也有点厉害,港口的船几乎都是福船,款型一样,不看商号船名,很难辨认。
“当然是,要上去看看?”郑远涯挺热情的,他知道赵由晟对海贸感兴趣。他们在陈家相遇过几次,两人聊得起来,基本都是聊航海的事。
郑家的船,跑的也是中短程,远的不敢去,郑家金盆洗手,得罪不少早年的海盗老友,听说还有海盗集团对他们下追杀令呢。
赵由晟登上郑家船,跟随郑远涯钻入闷热的船底舱,他不介意与光着膀子的船工在一起,但船工们见到他都懵了,怎么回事,有一位权贵子弟跑他们这儿来。
“快到上头去。”郑远涯催他,让他出底舱。
这里虽然霉味重,还热,但赵由晟觉得自己还能再忍耐一会,淡语:“我无妨。”
郑远涯还将人请了出去,有赵由晟在,该干活的人都在窃语,人们纷纷猜测这位贵人的身份。那里无妨,分明是妨碍他们干活嘛。
赵由晟走出底舱,站在空气流通的甲板上,看船工们忙进忙去搬运货物,货物大多都装在木箱里,赵由晟猜测是黄蜡、玳瑁、花布之类。他听远涯说海船这趟从麻逸岛返回,便已知会运回什么货物。
有些货物用竹筐装,船工一大筐顶在肩上,吃力扛下船,那是槟榔。
泉地的平民喜食槟榔,在家招待客人爱用槟榔,甚至还会用槟榔下聘呢。这在赵由晟看来并不是个好习俗,食用槟榔伤口牙啊。
郑远涯如其他船工那般参与货物的搬运,堂堂的少东家,却干起粗活,在别的海船上很少见。郑家曾是海寇,而海寇总有群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相互间也没有多少身份之别,论出身都是贫民。弃了海寇身份,改邪归正后,郑远涯和船工还是打成一片。
搬完船货,郑远涯在船上匆匆擦洗身子,更换衣物,换上的是非劳动阶层的衣袍,他走向还在甲板上看海的赵由晟,问他:“喝酒去?”
天边已是黄昏,赵由晟和郑远涯在海边的一家酒肆饮酒,那是船工常去的地方,郑远涯难得体贴,帮赵由晟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免得酒客们老盯着他看。
这里有兑水的劣酒,也有好酒,郑远涯说你铁定没喝过水手喝的酒,给叫上一坛。赵由晟喝下半碗,揶揄:“还好,就是缺点酒味。”郑远涯哈哈大笑,觉得他还挺有趣。
虽说他是宗子,赵由晟不像其他宗子那般傲慢、难以接近,瞧不起平民,视他人如草芥。
郑远涯大口喝酒,跟赵由晟讲他家海船这趟麻逸岛之行撞见海寇,他说得绘声绘色,说打劫他家船的海寇头目是个愣头青,也不打听打听他老爹的名字,正是他们的海寇祖爷爷。
赵由晟问:“是哪儿的海寇,怎会不知郑家?”
“新冒出来的一帮亡命小贼,听我老爹说什么装扮的都有,有交人,有麻逸人,还有漳泉混迹在海外的恶棍,也是怪事。”郑远涯皱眉,筷子夹起一条炸鱼又放下。
“确实古怪,这些地方的海寇原本就互不相服,还会相互攻打,视对方如仇敌。”赵由晟觉事有蹊跷,后面应当有一个大海寇,或者说有一股势力在制衡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竟连这样的事也知道。”吃惊下,郑远涯懒得喊尊称。
赵由晟没说什么,他夹起只水煮海虾,慢条斯理剥壳,看得郑远涯恨不得抢过去,剥好了给他,啧,读书人就是麻烦。
把剥好的虾仁点下醋,赵由晟入口咀嚼,很鲜美,他是故意慢悠悠吃的,看着郑远涯那张苦瓜脸,他言语平淡:“这趟回港,船几次才会再出行?”
“像我们这种多年跑船的人,通晓各家海寇的爱恨情仇,舍人是读圣贤生,怎么也会知道?”郑远涯可没打算让他蒙混过关,自从知道他武艺不错后,就瞧出他不是什么正经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