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他……你不要太怪他。”
“我不怪他。”程冬给自己又缠上了围巾,“他做这些并没有刻意瞒着我,我就算迟钝,却也是看得懂的,为什么要把苏瑾换掉,为什么我在发布会前一晚才看到退圈声明,原殷之他……不过是想要顺水推舟,他早就要求过我,我不顺从,所以这次干脆利落些,让我一点余地都没有,也不得不顺从了。”程冬鼻子里发出轻笑,“看着就像他的作风。”
翟洁讪讪地想,并不是顺水推舟,这本就是一场有预谋的计划。
“老板他其实挺容易对你心软的,所以这次才做得有点过火,我想他,可能也是怕自己反悔。”
程冬摇摇头,翟洁听到他吸了下鼻子。
“你回头跟他说,好好照顾皮蛋,天竺鼠寿命短免疫力差,别养死了。”
翟洁还来不及反应,程冬就一个人匆匆走了,根本没人想着拦他,他在工作人员中间几个错身,就消失在翟洁的视线里。
他只身一人从酒店后门出去,反倒没怎么引起重视,记者们都还在上头扯皮。小纪在他专用的保姆车里等他,他一上车,就被蛋黄扑了满怀。
“现在去剧场吗?”
“嗯。”程冬摸摸蛋黄的头以示安抚,这两天蛋黄看他心情不好,时常要凑上来舔他给他安慰似的,他收拾好东西打算走的时候,实在是不忍心,就想着把蛋黄带走,皮蛋留给原殷之,这里头暗含了某种可能再度重逢,两只动物仿佛信物一般的潜意识,程冬也并没有去深究。
小纪利落地将车驶出去,一边说:“机票订好了,你自己去取,这保姆车我只能最后用一下午,下班前要还回去,综合办那些势利鬼,一个个的急着要把东西都收回去,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是属狗的,狗眼看人低。”
程冬安慰她:“别这么说,蛋黄该不高兴了。”
小纪笑一下:“是啊,狗可比人好多了……你知道吗,我这几天天天在伯诚转悠,遇上夏因了,我都不明白他怎么还能出来蹦跶,不是已经雪藏了吗,结果他跑来我跟前说,他早就料到你有这么一天,这丫根本没搞清楚你俩本质不同吧。”
程冬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不同的,都是没搞清楚自己的位置罢了。”
小纪语塞,在心里想自己说错话了。
原殷之赶到酒店的时候场面仍旧僵持,翟洁快速将网上漏了消息的事情告知,原殷之脸越听越黑,打断她:“程冬呢?”
“他说,他先走……”翟洁都不敢看老板的脸了。
“所以呢,他去哪了?”
“只有小纪跟着他,不知道他去哪了,老板你打电话问问?”
“能打通我还问你?”
翟洁受了他一个冷到骨头的眼神,看原殷之再次掏出手机来重拨。
“对了老板……”翟洁想了想还是这话仿佛有些重要,“程冬要我跟你讲,好好照顾好皮蛋,天竺鼠寿命短免……”
“什么?”原殷之回过头,语气里的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危险信号。
“……我今天看到他带着蛋黄来的,我当时还想,开发布会用得着带够来吗……”翟洁这么说着,被兵荒马乱的工作弄晕的脑袋才清醒起来,当她意识到程冬为什么带着狗的时候,显然原殷之已经早就反应过来了。
原殷之垂着眼,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偏头看向正传出“无法接通”提示音的手机,他闭了下眼睛,下一秒扬手就将机器砸了出去。
第50章
程冬走了。
原殷之派人查航班查铁路线,只查到程冬订了张回老家的机票,人却没有登机,他自己不放心,到机场调监控录像,看得眼睛生疼,也没有找见程冬。
青年走得毫无征兆,原殷之想起他早上到家时,与程冬说了两句话也没有得到回应,但胳膊间对方温热的体温还似有残留。他奔波一天,深夜才回到住处,自然是棕榈公寓,然而他从车内出来的时候,又发现车库柱子后头藏了人。
原殷之走过去,对方避无可避,被他伸手就抢了相机。
他浑身戾气,出手又快,那狗仔都不敢往回抢,眼睁睁看着他翻看照片,那里头只有几张他从车上下来的连拍。狗仔本来是想跟跟看程冬发表退圈声明之后的行踪,结果只拍到人家男朋友,也行吧,可以小写一笔,什么《发布会当晚程冬男友面露疲色返回二人同居公寓》之类的小标题,但现在被当事人发现,不仅要损失一笔稿费,很可能连机器都要损失了。
“就拍了这些?”结果那个看上去好像随时会砸相机的男人只是这么问道,瞪过来的眼神好像还十分不满。
“呃,是的。”
“你没有跟到程冬?”
“没……”
原殷之把相机抛回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倒让对方傻站在原地。
背上的伤势和疲惫一齐袭来,原殷之冷着脸回到公寓,挨到柔软沙发后终于露出一点儿松动神色来。皮蛋听到动静,跑到笼子门边,扒着透明的亚克力门朝这边看。
原殷之眉尾动了动,想起程冬的那句叮嘱来。
这屋子静悄悄的,只有皮蛋的小爪子扒拉笼子的声音。原殷之觉得心绪繁复仿佛熔成一坨生铁,沉沉坠在胸口,他并没有这样发泄不出的郁卒经验,紧紧抿着嘴,起身去捧了一掌心的鼠食,把笼子打开,接了皮蛋出来。
那小绒球已经长大了些,蹲在他手上吃东西,屋子里就这么一个活物,原殷之嘴唇稍微动了动,又抿紧,无论如何做不出对着一只老鼠说话的事情。
何况他并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像他不知道见到程冬,能说什么一样。
他推动了一切事件,与其说这是计划,不如说是他的本能。从小他受的教育便是,所说每一句话,所做每一种举动,都要尽可能地使其成为达到目的的辅助手段,所以当他隐约觉得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已经被本能驱使,开始着手铺设道路,那可能是弯曲的也可能是直接的道路。
而这一次,他想要的是程冬。
前一天他被老爷子当众执行棍棒教育,原缜拦住后都有些站不起身,身上是痛,被十几个平日十分瞧不起的人盯着,也有些如芒在背,然而这些痛他早就领教过无数次了。他站在屋堂中央,并不觉得多狼狈,除了原缜,这整个屋子里的人不都是由他给饭吃,怎么也不该轮到他觉得羞愧。他心痛的只是,他小时候就立誓,要带着母亲远离这无情无义的大宅子,那些个势利又愚昧的叔婶,和那个常年见不着面有等于没有的父亲,他都要将他们甩得远远的,然而这恨恨的念头在成年之后并没有保住,原家后辈无能,而他是唯一具有领导能力的人,爷爷一副副担子递到他肩上,不知觉间他就变成了有实无名的家主,偶尔陪母亲一起喝茶逛街,母亲当年深夜落泪的悲戚神色已经在那张爬上皱纹的脸上无影无踪了,仇恨是会被时间淡化的,他偶尔想起年少时候描绘的,幼稚却也爽快的小计划,也只能像搁置茶盏一样随手放下。
是程冬让他捡起了那些冲动。
程冬太直白磊落,撒谎和掩饰的技巧拙劣到可笑,七情六欲都写在脸上,却偏偏又盖一层懵懂,让人期待他的成长。原殷之看着他思考,看着他做决定,看着他捏紧拳头靠近自己,对自己说“我想要你。”
程冬的世界里不仅没有他这种毒蛇吐信般连空气都要试探的本能,恐怕连计划都少有。原殷之想起青年被他粗暴对待的那一晚,眼睛有点发红地念叨他自己那些浅显的考量:“我都有认真想过”、“我肯定会跟你走”、“我舍不得你”。
原殷之手上无意识地握紧,被打扰了吃饭的皮蛋不满地唧唧叫了两声,让他回过神。
原殷之回忆着,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呢?他那时候已经做了决定,所以程冬的考量在他听来并没有多少意义,他甚至有些愠怒,既然会跟我走,为什么不是现在?那些本该让人愉悦的话,便显得没有诚意。
然而眼下,他又隐约明白,程冬从来都是赤诚的,青年说的认真便是认真,他觉得那是讨价还价,现在却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了。
明明他已经为两人准备好了一切。
当时老爷子挥完拐杖就犯病了,捂着心口在床上躺了半晌,吃下大把的常备药才缓过来,亲戚们铺天盖地的指责原殷之充耳不闻,他只是看着那个年迈老人,想起来除了责打,爷爷也给过他金色锡纸包裹的巧克力,和一支战后留下来的珍贵步枪。比起原衡,原正邦在他的童年里给予了他完整的父辈情感,他可以不管这一屋子亲戚,却不能不管他的爷爷。
恰如原正邦所说,如果他不在,原家可能真的撑不下去,这庸碌蝼蚁聚集的巨大巢穴,在原殷之眼里什么都不是,却是原正邦一生心血。
“爷爷,我会留下来。”他站在原正邦床前,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包括恹恹的原正邦,也朝他疲惫地掀起眼皮。
“您好好注意身体,其他事情以后再说,我不走了,我会好好跟着小叔做事。”
大家脸上都松一口气,原正邦却不,执意要坐起身,气息不顺地问他:“什么其他事还要商量?药下去了,我一时半会儿气不死,你说。”
原殷之无法,只好说:“您不能再逼我留后。”
原正邦又是一口气上不来的模样,二婶急忙给他顺背,殷勤地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婚派多了,老爷子是想着殷之没人养老,其实也不用担心,咱们家的子谦还在念书,长大了是能照顾殷之的。”
还没等老爷子说话,原殷之便开口:“用不着,养老送终的事情花钱就能办妥。”他转向老爷子,声音放柔了些,“我名声不好,反正家里也枝叶扶疏,少我一脉并不碍事,而且,”他顿了顿,“就算没有继承人,我既然答应您了,就会好好经营原家产业。”
原正邦见长孙将自己的隐忧说了出来,一时也有些惭愧。
他逼原殷之留后,确实是有这样的打算。把原殷之捆在这里,养一堆蛀虫,最后还要交到旁支别脉的继承人手中,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尽心尽力,这隐患留着,等他走了就得出问题。
他想得如此长远且自私,长孙也是看在眼里的。
原正邦看了看原殷之认真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更像妥协。
原殷之从本宅回到棕榈公寓,看到躺在被窝里安安静静的程冬时,心里想的是,就算出国计划作罢,但他还是能够心无旁贷地和程冬在一起,他处理好了所有障碍,要程冬退圈,并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