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今天留下来可以吗?”
苏瑾看着小纪,缓缓地,“啧”了一声。
第81章
程冬安安静静地躺着,他身下的钢丝床稍一翻身就响,几乎把人从梦中吵醒。隔壁诊室的人患了病,每隔半小时就要咳嗽一阵,直到天亮。所以程冬安安静静地地躺着,不然在夜里,这里就显得太吵了。
他进来的第一天是被推搡进了一个八人间,这里面都不是长期囚犯,不少是新进来的,便有人一眼认出他。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就很不好过了,程冬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入狱,更遑论是顶着一张很多人认识的脸,他不可避免地佝偻起背脊,直到他在食堂遇到了黄文尧。
黄文尧从打饭队列里出来,朝他走过来。
程冬没给他开口的时间,他示意黄文尧跟过来,把餐盘放到一旁,从食堂的后门出去。
黄文尧跟了出来,他看着程冬消瘦的背影,心里有些发涩,他不是那种会去想后果的人,小时候没有零花钱,到手的书费他就直接花掉,被老师请家长被奶奶饿了两天也跟没事儿人一样。他知道他此时此刻想要什么,就会想办法去拿,而不是去想应不应该。
他让程冬吃了很多苦头,但是他连后悔都谈不上。
就是有点儿心疼。
“程冬。”黄文尧伸出手去想摸摸程冬撑起t恤的两块肩胛骨,结果还没碰到,程冬就猛地转过身来,他什么也没看清,就被一拳挥到了脸上。
那一拳沉得让他半张脸都麻了,紧随而至的是火辣辣的痛。黄文尧尝到了血腥味,他慢慢直起被打偏的身体,看向程冬的那一眼,终于有了胆怯。
他害怕见到程冬的眼睛。
但他还是去看了,那眼睛触目惊心,比想象中还要可怖,黄文尧在那一瞬间终于对自己产生质疑,他做了让程冬如此愤怒和憎恶的事情,是不是错了?
程冬深吸了一口气,克制自己不要挥第二拳,他看到黄文尧的颧骨处已经绽开了伤口,脸对艺人有多重要,他的职业本能让他没法再下手。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就算你把我搞到这里来,跟你关在一起,也别让我在看到你,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黄文尧的脸在流血,让他不由自主眯着一只眼睛,他笑了一下。
“如果我们在这里呆一辈子呢?你也会一辈子都不见我?”
程冬多少知道这种洗钱案件要在监狱呆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但是原家和毛家被牵涉进来,他对这两个家族到底有多么错综复杂又实在没谱,如果原殷之送给他的唱片公司真的又问题的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黄文尧似乎是看出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疑虑,上前一步。
“你以为原殷之有那么大方?他是商人,去年他把伯诚做转移,是因为伯诚还未上市,他更好操控,但是他接任家主,原家上下几十口人是愿意让他一人独大的么?慌慌忙忙做了评估和各种业务委托,还一口气上市了两家公司,最赚钱的娱乐公司和国际物流,就是为了分散股权让原殷之做什么都有顾忌。原殷之不会任由他们家里人这么拿捏他的,他需要自己的私账,所以他只能往你这里走,他上个季度跟我家老头合作的净赚就有三个亿往上,我家老头是做什么的?赚的可不全是干净钱,原殷之帮他洗了不少。他们这种人,随手送东西就是送车送房,要真的用心送你东西,你反而应该琢磨。”
黄文尧的语气蛊惑至极,程冬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也不可能想得到,不受动摇时不可能的,因为原殷之从来没有同他解释过这些。但是当他觉得自己要动摇的一瞬间,他想起了原殷之抱着他,问他相不相信自己时,落在他脆弱的眼睛上的手指,他就再度坚定起来。
“你说这些没用的,你真可怜,顶着这副别人从来猜不透你到底想干什么的面孔,没有人会相信你。”程冬说完,用力推开黄文尧,要返回食堂。
黄文尧晃了晃,站定后,声音有点儿哑:“你是猜不透还是根本不愿意猜?”
程冬回过头:“我不屑。”
黄文尧眼睁睁看着程冬转身要走,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有一次他看到程冬与原殷之见面,原殷之在伯诚的楼下等他,没有开车,他那种皮鞋底都一尘不染的人竟然执伞站在雨中,脸上似乎被阴郁天气搅得不耐,但看到程冬走出公司的那一刻,眼角还是露出笑意。
而程冬也冲他笑了,黄文尧从来没有见过程冬那样笑。
他意识到他想得到程冬,就是有那种笑容的程冬。
“等等。”
黄文尧快步上前,从程冬身后一把抓住了程冬的手。
“要怎么做?我也可以的,我也可以让你实现梦想,我也可以让你无忧无虑,我……”
“在你把我弄到牢里承担莫须有的罪名之后?黄文尧!你是怎么人模狗样地活到现在的?你他妈应该住精神病院才对!”
程冬狠狠甩开他的手,但下一秒又被黄文尧钳子一般的五指扣住。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我以前觉得嫉妒,但是现在,现在我想得到你。”
程冬面无表情,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便也没有细想,脱口而出道:“你只是想要成为我。”
黄文尧的手指蓦地收紧,程冬的耐心也终于在这疼痛里消耗殆尽,他瞄准黄文尧的小腿骨狠狠踹了一脚,黄文尧痛得俯下身,却还是抓着他。
“我没办法成为你。”
黄文尧弯着腰,声音好像带了哭腔。
“滚!”程冬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他抓住黄文尧的衣领把人怼到墙上,给了黄文尧一膝盖。
黄文尧大概也崩断了神经,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很快就有狱警赶来拉开两人,分别送进了医务室,治好之后关禁闭。
程冬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这么多天来压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场打斗得到发泄,接连不断的打击让他甚至产生了就此作罢,已经没有再去努力和奋斗的机会和意义了。
就像他一开始想要离开直霖时那样。
那个时候是什么让他留下来的呢?
是原殷之。
程冬闭上眼睛,也许这次他不是一无所有。
原殷之带着十四个会计,在三天内把唱片部的账目理清,时间跨度从唱片部往伯诚分割之初,到并入程冬的工作室,每一条收支以及缴纳的税款都白纸黑字地“记录”下来。
这个过程里原殷之发现了不少毛手毛脚的内部人员,伯诚先前被税务局查过几次,全都是因为那帮闲养着的家族股东不干净。这次黄文尧把事情捅出来,还真的有可能捅大,处理不当的话,不仅不能让程冬出来,还可能让原家和毛家的很多人跟着栽进去。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的确像是黄文尧会做的。原殷之顺手让人查过黄文尧,得知陈淑曼曾经为他约过心理医生,至于他有没有去见,大抵是没有吧。
在整理账目的同时,原殷之还约了毛历,虽然毛历比他年长很多,但两人地位相当,坐在一块都懒得寒暄,毛历不摆架子,只问原殷之能出多少力在这件事儿上。
原殷之答他,警方那边毛历有经验,毛历疏通关系,小辈只能资金和账目上效力,这件事讲求速度,只要毛历开口,绝不会有半秒拖沓。
毛历最近急火攻心,被自家儿子后院起火已经够他吃上整瓶救心丸,偏偏他不是生意起家,没什么经济头脑,账户被冻结就根本拿不出流动资金来,眼下听了原殷之的话,终于把连日提着的心放下了。
两人都十分雷厉风行,然而事情进展到关键时刻,毛历却踩了刹车。
因为黄文尧死活不愿意配合,毛历竟然打算弃卒保车。比起把毛家牵扯进去,私生子进去蹲几年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如果黄文尧提不出来,程冬也逃不过。
而眼下是程冬被带走后一周,两天后即将开庭。
原殷之拨了内线,把翟洁叫到办公室里来。
“老板,毛历联系不上了。”翟洁手里拿着手机,脸上也显出绝望来。
“不用联系他了,已经来不及了。你去让人重新做一份账本,一份暗帐,明帐我们拿着,暗帐匿名寄给警察局,这样可信,复核的风险小。让我户上的钱往程冬那里过,让程冬看起来是被我利用,只有这个办法能让他脱罪了。”
翟洁有些站不稳,不可置信地问:“老板你说什么?”
“还不快去?!”
“不行,我不会去的!我们没有犯罪,没有洗钱,就算是沾了违法的事也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往火坑里送?”
“你再啰嗦一句,你就永远别想再来了。”
“那你解雇我好了!我都不知道被你解雇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