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这语气,大概就算我想说也没什么必要了。”陶诗背对他,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空,“你都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像是被墨色浸染得濡湿黝黑的幕布一样,但是又有很多苍白的颗粒在不断落下,墨色无边无际,几乎要将整片大地都吸进去。
陈冬亚沉默了半天,然后才伸手握住她冷冰冰的手,温言道:“一直看着天干什么?”
她笑着说:“不想让眼泪掉出来。”
虽然是笑,但无论如何听上去都像哭一样。
陈冬亚托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脑袋按下来,低声说:“傻瓜,如果那样就可以不流眼泪的话,地心引力多有挫败感?”
如他所料,那双眼睛红通通的,像是被人关在笼子里的小兔子。
陶诗的视线又一次模糊了,为他这样低声下气的温柔,为他明知她心有他人还能无限包容她的耐心,为他的名字是陈冬亚而不是祁行这种可笑的现实……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陈冬亚忽然将她的脑袋贴进自己的怀里,喃喃地说:“如果不想哭,应该这样才对,把自己交给值得托付的人,换一个舍不得让你掉眼泪的人。”
她的泪珠子全部被他的毛衣吸进去,一滴都不剩。
于是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红着眼睛推开他,“陈冬亚你确定自己是医学专业而不是中文专业的?说话这么矫情这么煽情,你自己都不会醉吗?”
陈冬亚挑眉问她:“我醉不醉不要紧,重点是你醉了吗?”
“想想都醉了。”她嘟嘟囔囔地说。
“醉了?”他故作吃惊,向她张开双臂,“这么快就醉了,雪天路滑,小姐,还是快来我怀里吧!酒鬼重心不稳,摔倒就不好了。”
陶诗笑得喘不过气来,弯腰按着肚子,“疼……”
可是这样笑着笑着,她忽然直勾勾地朝地上倒去,然后迅速没了反应。
陈冬亚被吓得心跳都停了,猛地跪在她旁边,“陶诗?陶诗?”
地上的人面朝雪地,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血色尽失,立马掏出手机来打119,然而哆嗦着还没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时,地上的人忽然伸手抢走了他的电话。
他低头一看,那个“昏迷”的家伙颤巍巍地抬起头来,顶着白花花的眉毛和鼻尖上的一小片白色肌肤笑嘻嘻地对他说:“这下清醒多了,醉意全无!”
“……”
这个晚上,陶诗没有回家,而是在麦当劳和陈冬亚一起待了一晚上。
陈冬亚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捧着热乎乎的奶茶耐心地听她说了一晚上与另一个男人有关的心情,始终不曾露出过半点不耐的神情。
她低声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别人也好,他自己也好,都把我当做女儿,当做妹妹,可我却对他产生这种感情……”
“没有什么感情是恶心的。”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爱上了错的人?”
“那什么才叫对的人?”陈冬亚反问她。
陶诗笑了起来,“陈冬亚你真是个哲学家!”
“所以你现在还是有那么点崇拜我?”他挑眉。
“没错。”
“那么——”他清了清嗓子,“有没有机会把这种崇拜变成超越友情和革命情感的存在?”
陶诗又被逗笑了。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夜晚,原本以为的心碎被愉悦所取代,而她险些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快乐下去了。可是没有。
就好像灰姑娘的南瓜马车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又变回了那只丑陋的南瓜一样,在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陈冬亚将她送回了家,走进那个黑漆漆的楼道里时,陶诗又一次察觉到自己被阴暗所吞噬。
她是如此急切地希望有人陪她,这样她就不会陷入对祁行的单相思中无法自拔。
屋里没有人,一地狼藉仍在,就连祁行离开之前留在茶几上的药箱也没有被人动过。她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这个屋子,意识到原来祁行也没有回来过。
她躺在沙发上很久,终于给祁行发了一条信息:我没有怀孕,那是个误会,你不要对我失望行不行?对不起。
指尖颤了很久,她才加上了最后那两个字:哥哥。
然而祁行没有回复这条信息,也没有和从前一样打电话回来。
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终于忍不住合上眼睛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已经是接近中午的时间了。大门不曾打开过,手机不曾响过,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像是睡着了一样。
安静得可怕。
陶 诗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过遥控器将电视机打开,却恰好看见A市的娱乐新闻播报,主持人微笑着对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的画面做出以下解释:“本市著名青年企业家祁 行昨夜被拍到与市政厅的高官之女周素凌在夜店狂欢,这对一直以来共同出席公众场合的‘荧幕情侣’从未对外承认过他们的关系,不过从这几张照片看来,恐怕大 家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陶诗的手微微一颤,遥控器啪嗒一声落地。
几张清晰的大图上,祁行与周素凌紧紧相贴,于暧昧的灯光下相拥起舞,姿态亲密,神情愉悦。他的手环过女人纤细的腰肢,最后停留在那片光裸性感的背部。而女人的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脖子,红唇贴在他的侧脸之上……
所有的感官除视觉以外,统统在此刻失去感知能力。
陶诗定定地望着变幻的大屏幕,那颗心终于沉入深不见底的悬崖。可是原来悬崖之下并没有武侠小说里总会有的退隐高人抑或武功秘籍,没有人能教会她该如何收拾好内心波涛汹涌的悲哀与绝望。
她慢慢地低下头来捂住脸,一声不响地哭了起来。
那些透明的液体从指缝间大颗大颗地滚落,可是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又将如何停息。
手机响了,她被吓了一跳,用湿漉漉的手去拿了过来,看见了上面的那两个字。
深吸一口气,她用平静的声音接了起来:“喂?”
“是我。”他的声音还和往常一样低沉醇厚,仿佛冬日的雪,春日的风,“我看见短信了。”
“嗯。”
“所以昨晚对我撒那么大个谎,你对我那脆弱的神经都没有半点同情心吗?”
“没料到你会那么生气。”她把声音变得像个小女孩一样可爱,“现在还生气吗?”
“当然。我像是那么容易摆平的人吗?”他也和平时一样温柔又幽默。
“好了,我要去洗漱了,一会儿要出去。”
“嗯。”他应了一声,准备挂电话。
陶诗却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又叫了他一声:“祁行!”
于是那边顿了顿,“怎么了?”
“有句话忘了告诉你。”
祁行的手颤抖了几下,而更为惴惴不安的却是那颗心。他仿佛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整颗心都在惶恐,可是惶恐之中似乎又有那么几分……渴望。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听见陶诗对他说:“祝你顺利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爱情事业两丰收。”
“……”
“你还在吗?”
“……在。”祁行低声笑了笑,“我该说多谢吗?”
“不用客气。”她也笑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