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得彻底,招牌歪了一半,中间赫然一条折缝,将平这字劈开裂作两半。里面酒桌凳子撅折了腿脚,变成一堆废柴,扔出门去,满地乱七八糟。
最后,来人便站在满地狼藉跟前狠狠朝那东家唾上一口:“原先的老东家辛劳多少年,挣下的好名声,便让你败个精光!不肖子孙,没天理的孽障!”
那少东家茫然坐在门前半日,哭了一会儿,等再检视四周,却见众伙计都作鸟兽散,竟没落下一个,只能收拾了还存剩的东西,凄凄走了。
又过得两天,有人低价买了铺子,再挂上招牌,却是纸墨坊。
这家价钱放得不高,但里头纸张甚是齐全,玉版纸,梅花笺,洒金蜡笺,澄心堂纸,兔毫狼毫选得毛色也好,因此不过开了几日,客带着客,就已然十分兴旺。
这头倒高兴了小齐哥,北桥有许多学子都过来选纸墨,往桥边逛一逛,等到正午该吃饭时节,举目望望,多半就上了池家食铺的台阶。
他成日家喜滋滋的,悄向惠姐道:“再等两三月,除了给你家的茶礼,还多的银子,便给你打对金钗子。”
他说这话没避着旁人,有两个听了一耳朵的便起哄:“咱们可得改口了。”
惠姐暗啐他一口,羞得躲进厨下来,却又撞上池小秋的打趣:“难道只他有人不成,到你过门子的时候,我给你添箱,再打一对儿!”
这还是她刚从宋家听来的“礼节”。
她只顾在这里操心别人家事,却不知后院起火,自己还被人操着心。
韩玉娘前前后后寻了好几个拉纤保媒的婆子,可推的人比何娘子差得远了。事关池小秋终身,韩玉娘难得硬气戳破了一两回,就让人连消带打,说出她一番不是。
韩玉娘比对几回,还是又找回了何娘子。
“你说的那几个,可还留着么?”
何娘子见她回心转意,脸上笑得如绽开的石榴,合不拢嘴,只道:“你家小秋花骨朵一样的年纪没开全,如何舍得去给不靠谱的人。妹子,你过来找我,算是找对了。”
她将前些时候给韩玉娘挑出的几人都拿出来:“你若定了,我便上门挨个送信过去,探探口风。”
韩玉娘不敢马虎,一张张翻过去,见里面便有之前那个“绝好的后生”,疑道:“他家既这般好,怎么能由着我们这样人家说是便是,说好便好?”
实是惠姐当时婚事闹出的风波让她绷紧了神经。
何娘子哼着笑出声来:“哪里是由着你挑!婚姻是看两相和合,要一般的人家呢,多是男家赶着女家,可像这一个,我也没这么大本事,不过是传个口风,看人家合不合意了。”
她这话说的实在,韩玉娘一颗心才安稳在肚里头呆上片刻。
正要展了年帖给她,就让何娘子嫌弃了:“也得换个好看些的画来,你便略打扮打扮她,着人重画张来,也不可惜了好人才。”
这才有韩玉娘给池小秋着意打扮这一出,等将那先生一副小像拿到何娘子跟前,才瞧一眼她便舒心笑道:“这才是闺女家该有的模样,瞧着水灵灵一双大眼,谁见了不多看上两回?”
要说何娘子这会儿这样上心,全为了若能成一门亲事,除了特定的谢媒礼,从下定给茶礼,一直到婚宴,她都能封个上上分的赏钱。若有两边都合意的夫妻,等到孩儿洗盆时,都要请了媒人上门。
真遇到了大方且富贵人家,扫扫地砖便够她吃上一辈子的,光赏钱就能抵上十家的谢媒礼。
不为了这份钱,她缘何每天奔波,凡中桥这边能登上门的人家,都拿布子记得清楚,谁家有女,谁家有男,性情如何,八字大概,几时要许字,几时要配人,谁家订的幼时亲,谁家中途丧了亲。
她想起自己这一路艰辛,不由叹了口气。
罢呦,谁让她不是正经出身的官媒,不消出门便自有帖子送上,高门大户都要道一声请,她只得在中桥普通人家打转,辛苦十来年才算拼出些名声。
何娘子想起那后生家亲戚所言,一把火燎得她心气旺,去递年帖的路上都满脸喜色。
加上小秋,为这家小哥亲事,她已将中桥南桥一带凡动心思愿递帖来看的人家,都集齐了。
若能做成这一桩生意,以后北桥便算是打了一个缺口。
那里的人家能做成一笔,那---
何娘子禁不住笑出声,仿佛见银子绕着她满天飞,便是不愿接也硬要往怀里撞。
“便这些?”
给她搭这条线的是这家舅老爷,虽说是个表的,到底是亲戚,曾亲口道,这家子不问家世,只看人材。
何娘子从里面挑出的,都是这两年要许嫁的人家里出挑的女儿,断不是拿来糊弄人——不然砸了自己招牌,为的是什么?
她本以为殚精竭虑滤出一遍,已算是多了,却不想这舅老爷仍是不满意。
她只得小心回道:“这里头,都是个顶个的脾气性情模样都不差的年轻小娘子,再要多时,也没这些好了。”
这位舅老爷随意翻上一遍,便懒洋洋往旁边一掷道:“我明日先送过去,你那要有好的,便再送过来。”
这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何娘子心里有些打鼓,但一见这舅老爷微微翘起的脚上,连鞋缘都织着金线,想来家世不俗,便也打消疑虑。
她一路出门去,又激动又兴奋,如同做了一个大赌注,要真是赌得赢了——
只一想,她便惊喜欲狂,道本窄,狭路相逢,她只顾想自家事,左右让了两回,就是让不过去。
抬头一看,却遇上了个冤家。
她恼道:“你人老皮皱眼睛瞎,腿脚不伶俐不会走路怎的?!”
陈娘子打量她一番,又看看她后面门首,便笑了:“ 我说你最近忙纷纷的是作甚,想是住这家的鲁舅爷又给你送了什么巧宗?”
何娘子一震,生恐让她抢了头去,便也不再多掰扯,纳头便要寻个空挤走了事。
刚走得两步,陈娘子却扯着亮堂笑声道:“咱们也是同行当,好意劝你,那鲁舅爷知晓的都唤他作白话舅爷,满嘴里顶不着调,整日只说给他外甥寻娘子,你还是莫信他。”
何娘子有心要走,脚就自个顿下来,回身有些作疑。
“ 你怎的知道?”
陈娘子脸上现出些高傲,一边捋着自己袖边,一边道:“我自做这北街的营生,与你不同,如何不知?”
她迎头给何娘子泼了一盆冷水:“我只说一件事与你,他姓鲁,外甥姓桑,还不是亲的,一表三千里,更别说外家怎管得甥家事。那桑家在北桥也是个高门大户,不说田地店铺,只说家里独一个公子,二十岁上就中得举,要他个破落户来帮着说亲?”
她摇摇去了,嘴里还道:“既是哪里的人就回哪里去,别赶着个不清不白的事,就苍蝇钻了臭鸡蛋,盯上门来了!”
何娘子心里一盆热炭让她浇得冷透,只蒙一层白灰,她算是费了两月上的功夫寻人,全然打了水漂。
本是不死心,她再往街上去一回,另使了钱使劲问了一回,才真正灰心。
得,踏破铁鞋,心力全扑空了!
第116章 鸡蛋卷子 …
若这么容易就坠了心志, 那便不是何娘子了。
她回家忖度半日,决定痛定思痛,已经废掉的时辰就不再去痛悔了。不如挨个抽出有望结亲的,再能挽回桑三瓜两枣, 能挣些嚼用便多挣些。
何娘子翻了一遍手头现有的年帖, 把先前还看得上的找回来,捏着便登了池家院门。
韩玉娘菩萨心肠,最是吃软不吃硬,何娘子先滴上两滴泪,拿着软话悔话再三道歉,逼得韩玉娘慌张不已, 反过来安慰她。
“这回却是我打了眼, 妹子放心, 小娘子的事我必放在心上,这还有些清白人家,都正是好青春, 你若看中了,我拼命与你说去。”
好容易过渡到这一步, 她才顺心顺意拿出年帖, 使意想让韩玉娘再挑一回,又有一家登上了门。
两虎相争,必有一瞪,两人对视虎视眈眈。但一家还在诱着寻食,一家已经寻到了野物, 已分胜负。
新上门的婆子来去风似的,将何娘子挤掇出去,道现有人看中了池小秋,只待韩玉娘一点头,那家便现送了茶礼过来。
下定送彩小宴大宴一条龙服务,不上三个月就能成亲!
韩玉娘总想着赶紧给池小秋找个好归宿——早便十六了,总得说定个人家。
可婆子这般干脆,临到头里,她却拿不定主意:“等我再想想…”
“大娘子,你还想甚?”婆子那急切劲,恨不得直接就撮着池小秋拜堂去。
“这家父母同蒋家北货铺合了伙,十几件铺子都能占着几分,府城里的郡王爷知道罢?是他亲姨夫!”
韩玉娘让她帕子香得心慌,有些动心又不敢现答应:“不…不行!我…我再想想!”
“过了这村没这店啦!” 婆子急得叫道。
她们两个在屋里唧唧呱呱,再加上婆子时不时一惊一乍一嗓子,早吵得薛一舌睡不住觉。
他横眉冷目,本是要去猛敲一顿门,不巧被迫听了一回墙脚。
匆匆回了房里,薛一舌本想丢下此事,想了一会儿,搁下菜刀,提笔写封信,往前街急递铺寻了要去府城递公文的官差,请他顺道急送封信。
“烦请送到新正门边承华街东齐家客栈里头。”
池小秋尚不知家中何事,她忙忙叨叨做新菜,难得有道不用切丝切丁,不考校刀工,惠姐瞅着小齐哥不在,缠磨着池小秋教她。
闪闪亮的大铁勺,力气小的多拿一会儿就得手疼,勺底抹遍生油,整个鸡蛋打到锅里,不一会儿就能凝成蛋卷,便要趁它还能慢慢流动之时,朝着一个方向不住旋锅、力道掌握得好,最后摊出的蛋饼就如一个灿黄大盘,正圆,妥帖,要是掌握不好,这头鼓个包,那头凹个坑,就像个麻子脸。
惠姐的慧根不但没长在刀工,连摊饼也不见,上手就毁了两个鸡蛋。
“横竖咱们自己吃,怕甚!”
池小秋馅儿已经拌匀,里面混了十来种材料,肉挑半肥半瘦躲得半碎,拿勺子舀着,在蛋皮中间铺了长长一道,像卷春饼一般折上边,两下一合,免得走油。
“虽不好看,也能好吃!”池小秋将蛋卷上了蒸笼,跟惠姐许诺。
这还是头一回,她的手艺能真正上桌,惠姐满怀期待。
果不其然,因怕走了气,这蛋卷是连着大蒸笼一起拿上来的,格外显眼,迅速以其巨大的体积赢得了众人关注。
揭来笼盖的一瞬间,隔着朦朦水汽,众人发出一阵惊叹。
“甚丑!”
“还没蒸匀罢!”
因着东西一看便不是池小秋做的,个个说话毫无负担,只有小齐哥看着惠姐渐沉脸色,猜出些端的。
“你们是来看饭还是吃饭!”他轻骂一句,自己先夹了一大块,还不及咬就开始赞叹:“好吃!好吃!”
蛋皮虽高低不平,可混上里面的馅儿一起吃,就美味了。肉因揉了豆粉鸡蛋八角多样材料,又过了一遍水气,滋味多样又能下饭,不一会儿便让人夹得干净。
兴哥看出他们眉眼官司,嘴里嚼着摇头晃脑道:“只要是惠姑娘做的,小齐哥便没有道不好…咳咳咳。”
伴着一顿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众人都看见了在门口一个生人,正探头探脑,饶有兴致看着她们。
小齐哥只当是迟来的客人:“小店现下正闭着,客人要吃饭,晚间来便是。”
来人勾头四处瞅了一遍,定在池小秋身上:“你便是姓池的小娘子?此店东家?”
池小秋忍住不耐烦:“有什么吩咐?”
他上下打量一回池小秋,脸上瞬间多了满意之色,朝她点了点头:“我姓王,行三,你便唤我三郎就成。”
王三郎咧开嘴:“你这家店,开得甚好。”
就这么一回,店里便黏上一个狗皮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