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还拥有身体的时候,苏泽锦很难想象这样的日子:一整天什么都不干,只管着东游西荡或者干脆就坐在沙发上发呆,发呆前看见自己在办公桌前处理事物,发呆后还看见自己在办公桌前处理事物。
当处理事物的是自己的时候,苏泽锦没什么感觉;但当处理事物的是‘别人’,而自己只能在一旁观察的时候,苏泽锦就觉得这日子简直太无聊了,无聊到他甚至开始暗自抱怨自己过去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工作——要命的是这些工作还都是他做过的——实在一点趣味都没有。
“苏总,今天晚上六点,您要参加同学会。”新来的秘书敲了一下门,过来提醒自己老板接下去的日程。
“我知道了。”处理事务的自己推开办公桌,闭目养神了一会,站起来拿上外套离开办公室。
呆在一旁的苏泽锦默默跟上。
29号了,只剩7天的时间……7天之后,他会怎么样?
不管七天之后他会怎么样,这场同学会总算是这些天来少有的活动了。拥有身体的苏泽锦不在意,处于灵魂状态的苏泽锦却打起了精神。
他仔细观察着上一次来根本没有认真注意的同学。
众人在金莎会所的豪华包厢里吃喝唱歌,除了少数几个还在读博士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出来工作了,其中就包括这一次聚会的牵头人林余明。林余明从学生时代就是一个会来事的人了,苏泽锦记得在聚会刚开始的时候,他就笑嘻嘻地端了杯酒过来敬自己。
“苏泽锦你小子可算舍得回来了,是不是出国十年,终于发现了外国的月亮不够圆了?”
“那是,怎么看也没有自己家里的圆。”当时自己是这么接了一句话,跟着两人相视而笑,气氛就热了起来,周围的同学也开始围上来了。
苏泽锦站在人群外,他从另一个角度打量围在自己身旁的人。
常春林在学生时代是物理课代表,和当时的物理老师一样,有点臭脾气,现在却是围在他身旁笑得最讨好的一个。
孙平在学生时代各方面都平平无奇,家世听说也不怎么样,但现在光从他身上的一身衣服看,他混得就不算差。
赵玉师当时在学校是校花,现在不过二十六岁,眼角居然有了细纹。
周媚倒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妩媚……
“哎呀。”坐在苏泽锦身旁周媚突然低呼一声。
对了,那一头褐色的大波浪卷上他的袖扣,他将自己的袖扣解下来,放开了缠住的头发。苏泽锦有些无聊地想到,他在国外的时候,每次参加聚会都会接到这种无伤大雅的、或者更直白许多的暗示。
而周媚……不是他喜欢的那一款,他也不想和自己的同学发生多余的关系。
苏泽锦看见自己解下袖扣,放开了那缕头发。
周媚拿回自己的头发,又朝袖扣上瞟了一眼:“这扣子真漂亮,别是女朋友送的吧?”
他听见自己笑了笑:“不,是陈简那家伙送的。”
周媚眨了眨眼睛,脸上浮现出暧昧的微笑:“原来如此啊——”
当天的苏泽锦当然能够听出周媚话里的意思,他也跟着似笑非笑地睨了对方一眼,然后再转而跟别人说话。
周媚讨了没趣,事情自然就揭过去了。
但这一次,站在外头的苏泽锦发现了自己当初没有注意到的一件事。
李夏。
苏泽锦暗自想道,坐在沙发角落默默无声地端着杯子的身影和记忆里同样单薄瘦小的身影渐渐重合起来。
这大概算是他初中三年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同班同学了,明明当时他的学习成绩非常不错,还是班级里的学习委员,结果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不管是私下的还是集体的,他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种毫无存在感的状态显然衍生到了现在。
不过从刚才开始,这个人就一直在注视着他……或者是注视着周媚?
苏泽锦有点拿不准,但他很明确地看在,在他跟周媚交谈的时候,坐在角落的李夏双眼先是微微一亮,连坐着的身体也往前倾,像是想从位置上站起来,但还没等真正站起来,他不知道怎么地又是一呆,跟着就重新坐了回去。
也并不只有这一个同学有点异样。
笑得讨好的常春林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撇了撇嘴。
孙平从一开始就对他爱理不理。
赵玉师一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
周媚在暗示不成的没多久后就找了个借口和别人换了位置。
如果他经历的那场车祸并不是意外,那到底有多少人想要他去死呢?
苏泽锦觉得自己现在看谁都像犯人,他索然无味地穿过包厢门来到了走廊。
会所的经理正好带着工作人员一起从电梯里出来,她一边压低了声音训斥对方,一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穿过他的身体。
苏泽锦打了一个寒噤。
得做些什么改变现在这个状态!他又回到包厢里,来到自己的身边,对着还在和同学言笑晏晏地喝酒的自己大喊了一声:“傻逼!你还笑,知不知道自己再过七天就要出车祸了!?”
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人听到他的声音。
苏泽锦沮丧地抱头蹲下。
如果这是过去的话,那七天之后他还会去参加那场环境交流会,还会和陈简通电话然后提早离场直到开车开到半路出车祸。
那个时候,现在的自己……又会怎么样?
4
4、第四章
肖邦的小夜曲又一次在灯光璀璨的大厅里响起。
再经历一遍一模一样的4月24来到5月6号,苏泽锦彻底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更要命的是,这种度日如年的焦躁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稍微好转,正相反,因为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到底会怎么样,苏泽锦更有了一种恍惚感,有时候他甚至会产生某些幻觉:比如说周围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全由他凭空臆想,或者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掉下刀子,将他干脆利落地咔嚓掉——
不,一切都只是因为太久没有和人说话的缘故了。
时间已经不动声色的走到了他和陈简在洗手间里交谈的那一刻。
他自己在一旁激动地说话,苏泽锦则完全没有了第一次时候的激动。他站在自己的旁边,面对着镜子反复告诉自己:“我是苏泽锦,我出了车祸,我现在的状态有点奇怪,但这不是我臆想出来的空间,这是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能在这里找到……真相!我出车祸的真相——”
人是群体动物。当一个人脱离社会太久,他就会对自己的本身产生模糊感,进而对自己的生存的意义乃至存在本身发生疑问。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12天的时间,360个小时被人完全忽视的经历,让苏泽锦飞快地掌握了这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的技术。
“——我是苏泽锦,我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我要做的就是在这个过去中找出我之前没有发现的东西和离开的办法。”
“我的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蒋军国、林美君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人的手笔?还有,我要怎么从这个地方离开?……”
“差不多了,我现在开车过去你那边。”站在旁边的自己说了这一句话就挂了电话,并随手扭开水龙头,将手放在水流下洗了洗。
关键的时间已经到了!苏泽锦瞬间精神一振,他跟着将自己的双手放到水流底下,准备用冰凉的液体醒醒神,却在下一刻自嘲地缩回来:透明的水流毫无阻碍地穿过他的手,落在另一双一模一样的手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