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身结束,第一个选手完成比赛,何翩然在场边拨通了许伊的电话。
“我要上场了。”她轻声地说完,将手机放在余教练面前的广告板上,然后,何翩然头也不回滑向冰场中央,现场解说报出她的名字,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观众全体起立,为她的勇敢和坚强鼓掌致意。
但何翩然却知道,这不是勇敢也不是坚强,这是一个约定,是她和陈教练的约定,这个约定的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完成比赛。
没有恐惧,没有紧张。
何翩然摆出开场动作,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安静中,似乎有手指轻轻划过,从她的左肩到右肩,何翩然能够感觉到,遥远的对岸大陆上,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比赛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我顶好锅盖了……蹲到墙角……
☆、第138章
何翩然滑过很多柔美的音乐,舒缓的莞尔,舒缓的动人,但这一次与之前都不一样,哀怨交织着缠绵,悲伤在琵琶如泣如诉里涌出,回忆闸门打开,愁绪倾泻,她转动身体,暗红色仿造旗袍样式的比赛服像是一滴干透了的血,上面花纹很暗,随着滑动才带着灯光变幻出光影的色彩。
她的职业生涯里,每次站在冰面上开始比赛的瞬间有着各种不同的心情,她紧张过,轻松过,兴奋过,也担忧过,可从没有这样一次,她带着绝望的悲壮站在这里,压步,带起冰面上的快风,摄影机跟着她高速移动。
加油。
何翩然对自己说。
对于她自己来说,这或许只是无数次大奖赛其中一站,而对于摄影机对面的陈教练,何翩然不敢去想,只能强迫自己专注再专注。
力量从脚踝到膝盖,随着琵琶的滑音,刀刃割出完整的弧线,压步之后的进入无比顺畅。
肩轴平衡!
起跳!
跳起的瞬间周围那么安静,就好像以前训练时,冰面上只有她一个人,然而场边却始终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落冰后掌声将何翩然拉回到现实,阿克谢尔三周跳,她完成得滴水不漏,滑出附加难度的步伐,轻盈灵动,手臂徘徊脸侧滑过脖颈,再张开,动作慢得节奏感韵律感十足,就好像此刻在弹奏琵琶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这段琵琶是始终萦绕的主旋律,哀伤低缓,脉脉不得语,就像一封信里最痛苦的叙述,从爱情到生活,再到一切,最终,信的主人失去了全部,那些她珍藏的梦幻消失,最后的温情也化作笔端落在纸上。
这是什么感觉?
伊维特曾经对何翩然说,这种感觉就像你明知道挽留不住什么,无助又绝望,然后将自己的所有悲哀寂寞全都写下来,在告别的时候留给最重要的人。
如果她的这一次短节目真的能够留住那个她想要留住的人,何翩然愿意付出一切。
之前的揣摩终于被真正切实的体会取代,残酷就横亘在这偌大的冰场上,她最痛苦的时候也是最能表现整套节目内涵的时候,何翩然没有用任何纯属的技巧演绎,她所做的只是滑出她此时此刻最真实的自己。
那个想要挽留什么,却知道无能为力的自己。
第二个跳跃在瑟瑟而动的琴弦震颤里澎湃入空,路兹三周高度惊人,落冰的打开充分舒展,再次收紧时音乐刚好卡在一处波动的节奏变化上,再度入空,何翩然的后外点冰三周跳无懈可击。
两个跳跃之间距离很近,考验滑行的技巧,紧接着就是路普三周跳,用刃原地起跳,腿部发力,一切都在闪回,当何翩然再次落上冰面,钢琴响起。
琵琶和钢琴的切换不但不突兀反而更有莫名的韵致,钢琴或许不那么哀伤,那也只是因为它在叙说回忆,所有被遗忘的记忆里,那段最美好的时光。
在经历发育关的困苦前,何翩然的生活也是单纯的美好,她享受训练,每天两点一线,生活简单得只有她和她热爱的运动,而陪伴她的始终是陈教练。那个时候正在准备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世青赛,陈教练紧张得总是失眠,晚上靠吃安眠药休息,白天打起精神处理队内事务和日常训练却要猛喝浓茶,何翩然准备得很好,从状态到稳定性,没有一个地方需要他操心担忧,但陈教练还是每天想些有的没的。
比赛结束,何翩然的世界天翻地覆,从默默无闻到举世瞩目,她只用了一场比赛。在这之后,起伏与质疑,紧接着就是她的辉煌,直到今天,所有人戏称现在的女子单人滑冰坛已是属于她的时代,可从始至终,唯有陈教练的忧虑从未改变,不管她是那个未出茅庐的稚嫩小将,还是如今撑起整整一个时代的霸主,就像那个一成不变的提醒动作一样,陈教练陪她走到了这里。
何翩然不想告别,不想说再见,可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滑好这一套节目,其他无能为力。
音乐节奏变快,虽然保持柔缓,但已经不是单纯的悲切,回忆浮动出斑斓的色彩,踩在重音之上,何翩然的飞利浦三周单跳如飞翔般扬起,又如秋叶般静静落下,膝盖吸走全部力量,缓冲后,她轻盈的滑出,重量化作轨迹,印在冰面上。
滑过侧面挡板,高速中,何翩然看到上面保持通话的手机。
她没有停顿,继续向前,进入旋转。
“教练,为什么何教练滑得那么伤心,她在担心自己会输掉吗?”
法国,里昂。
伊维特的俱乐部里,十几个孩子正在看直播,这也是他们训练的一部分。克洛伊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可是等了很久,她的兰波教练始终盯着屏幕,没有给她回答。
克洛伊和拉斐尔对视一眼,拉斐尔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因为……你们的何教练就快失去她自己的教练了。”
这个回答对于j□j岁的孩子来说太过复杂,两个人谁也没有听明白,而兰波教练背对着他们看着电视屏幕,始终没有回头。
旋转后的停顿,何翩然静止在冰面上,看着面前的裁判,这个停顿的伊维特设计的,她说,要看着裁判的眼睛,让他们感觉到你的痛苦,而你则要让这痛苦显得足够真实,足够打动他们。
可是何翩然不知道怎么表达,她觉得自己的痛苦也无法表达。她不知道的是,她站在这里本身就像是痛苦的化身,她随着音乐再次开始滑行,牵动所有目光,压步,准备跳跃,一气呵成的编排里,连悲哀都这么连贯。
短暂的回忆后,象征现实的琵琶再次轻抹慢捻,短串的衔接步伐后,是三连跳的进入,何翩然手臂没有因为高速滑行而停止,飞利浦三周落冰后,两个路普两周的节奏就是音乐的节奏,她控制滞空时间,让跳跃也能体现艺术表达,这对身体的控制力要求极高,但陈教练说过,她是天才,她可以做到。
阿克谢尔两周连后外点冰三周跳让人无法挑剔瑕疵,观众鼓掌,却没有欢呼,悲伤融入刀刃,何翩然留下的每个冰刀轨迹都像是她无声的泪痕。
只剩下最后一个跳跃,在这个跳跃之前,音乐加入了笛声,所有的哀怨痴缠用最隐晦的情感喷薄,所有的耿耿于怀都以最温柔的形式爆发。
何翩然的身体变幻重心,在冰面上摇曳,袅娜的动作里柔j□j诉,快速时就像一片暗红色的秋叶在疾风中飞旋,慢下来时则悄无声息的减速,荡漾过面前,精致的动作,完美的细节,韵律的节奏。
教练,你看到了吗?
你说伊维特的要求太难,快慢的控制需要更多练习,可能几年的不懈努力才能看到成果,可我现在已经做到了,你看到了吗?
你一定在看吧!
就像从前那样,你站在场边,我站在场上,你的紧张不比我少,但这次你可以松一口气,相信我,请一定要相信我并且等着我,我会带着冠军回去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