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敛同志:展信佳……”
艾娇为唐鲤准备的纸笔到了,唐鲤便开始一笔一划的给钟敛写信了,只不过她并没有把信寄出去,而是收在一块,她话多时,就写得厚,话少就只有薄薄一层,信纸塞进了空白信封,唐鲤却不敢交出去,也就几日的功夫,她将艾娇买的二十个信封都写完了。
唐鲤有些害怕,害怕钟敛为她的选择伤心,更害怕钟敛……不要她。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跟钟敛讲,想跟她提艾家的事儿,想提祖父母,想提她自己。
大号的镰刀刀柄又硬,刀又重,她使不来,有人骂她是资本家的小姐,可她手上都起了好几个泡。
外公外婆对她很客气也挺好,但是他们煮鸡蛋时表兄弟们都是一整个,她分半个。
野蕨菜她不爱吃,可是不吃会饿。
想说她自己的娇气,想说她的脾气,想说,你会不会不疼我了。
唐鲤想的时候眼睛里有泪,写的又都是快乐,妈妈爱她,大家宠她,她是被所有人喜欢的小孩。
她的结尾总是“顺颂时祺。”
艾娇女士很疑惑不见她投信,唐鲤说她叫同学顺路拿到隔壁村去投,因为南家弯邮社的大爷眼睛不好,怕分错了她的信件,让钟敛收不着信。
艾娇觉着她太过小心,唐鲤便撒娇糊弄,她总吃这套。
从唐鲤说寄了有一个月,村上也没收到钟敛的回信,艾娇估摸着唐鲤应该是将钟敛拒了,那边毕竟也只是照看两年,到底不是血亲,只怕也没多少真心,她又心疼女儿,怕小孩儿的心被伤害,编了些谎言说钟敛叫她带话说“一切都很好,好好读书”云云。
唐鲤知道艾娇骗她,她太熟悉钟敛的语气,但笨拙的想保护女儿一颗童心的母亲的面子,她总要维护,每一次,她都表现得很开心。
就在唐鲤以为她和钟敛从此陌路的时候,在艾娇与钟敛意外见面之后的第二个月,唐鲤在小学看到了钟敛。
和在城里那时一样,唐鲤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出现在红旗下,钟敛是视察基层的大领导,被校长老师们簇拥着,准备发表讲话。
唐鲤激动地情绪压抑在紧攥的手心中,她抑制不住自己看钟敛的目光,而钟敛,她只是笑了和身边的人说话,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这里。
唐鲤胸膛的热意仿佛被冷水浇透了,心脏咚咚的声音仿佛震在她耳边,钟敛……是不是不要她了?
她魂不守舍完成了任务,回到了人群中,钟敛被簇拥着上台,她看着学生们的目光太温柔,而她只是人群中的一个。
失落而窒息将她困在原地,眼泪枯在了心口,让她的眼眶再酸,都挤不出半滴眼泪。
“同学们……”钟敛温柔的话透过喇叭传出,她盘着发,穿着一成不变的黑色衣裤,她没有稿子,吐词却很流畅。她就这么以一种温柔又遥远的姿态,出现在唐鲤的眼睛里。
“感谢钟县长的讲话……”
其他人说了什么唐鲤一概没有听全,她觉得有些无趣,她低着头,两个手跌在一块,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她只是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小孩子,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好玩,她这样想道。
足足站了两节课,上面的话结束了,也到了中午放学的时候了。
唐鲤没有等艾家两兄弟来接她,她埋头收拾完书包,将镰刀横挂在书包下面,就着人流出了学校。
回家的时候,阿婆在门口淘米,看到唐鲤回来,笑眯眯露出豁了牙的牙床“宝儿,咱们今天吃蕨菜饺子。”
唐鲤喊了声阿婆,应了声好,埋头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抽屉好好的锁着,她从床脚上虫蛀的洞里摸出钥匙,将抽屉打开,厚厚一摞信和洗干净码好的糖纸都在抽屉里,唐鲤看着信,全部拿了出来摊开在桌子上,压平的糖纸被她攥成一团丢在地上,她看着信,好像有一股无名火在她胸膛灼烧,烧得她喘不上气,烧得她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响。
钟敛!钟敛!
她一把将信拍在地上,恨恨踩在上面,糖纸也被她踩在了脚下。信封上沾了脚印,闪亮的糖纸上沾了灰,灰扑扑的,就像是唐鲤的心一样。
她自作自受,没想过钟敛真的可以不喜欢她。
她趴在桌上,咬住了自己的胳膊,哭了。
呜咽断断续续,眼泪拌着汗水流胳膊上,她的牙很尖,仿佛咬进了肉里,她不觉得疼,她只知道不能让阿婆他们知道……不能哭。
此时委屈最难消。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情绪过度让她忘记了锁门。
她把脸埋在胳膊里,屏住了气,她听到了开门声,她得装睡着了。
来人没有出声,但脚步却近了。
唐鲤身躯越来越僵,刚哭过导致的抽动似乎压抑不住,只好窝在胳膊里喊了一声“撞到脚了,好疼。”
话里的哭腔谁都听得出来。
来人叹了口气,轻轻的说道“唐宝宝,委屈呀。”
这个声音,刚刚还出现在学校的喇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