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珥带着管文斌匆匆赶到的时候,楼冠尘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送客,手里牵着抱着紫晶兽的锦堂,脸上还带着优雅清浅的笑容.伯娘婶婶阿姨们也是笑容可掬,年轻的堂姐表姐们则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看到祐珥过来,平时最为偏激、尖刻敏伯娘竟然也没有阴着脸,反而冲他笑起来:“锦洛啊,伯娘这些日子都在山上,你建房子我也没帮上忙,别见怪啊。今天也来不及,明天要有空,就带着锦堂和你正君一起过来,伯娘给你做以前最爱吃的果子饼,还可以让你正君尝一尝。”
话音一落,阿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管文斌则惊得差点掉了下巴。敏伯娘性子阴郁,平日子见到了不是话里带刺,就是一脸阴郁的不理不睬,今天就这么找上门,还带了这么多人,明显找茬的。怎么一下子态度全变了,总不至于现在才想着巴结吧?
祐珥心下错愕,不动声色看了眼楼冠尘。
“你觉得合适就行。”楼冠尘笑着把声音从精神力终端传过去。他并不在乎那个看着爱挑事的敏伯娘打算做什么,只契者的身份和这个时代对贵族的天然畏惧,就能压得任何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不过,锦洛这个名字,和锦堂也很像,应该不是小名吧?
祐珥会意的点头,看着敏伯娘和一大堆的婶婶阿姨们回答:“谢谢伯娘,不过院子刚扩建好,本来也是定的明后天请大家的,而且也要给冠尘介绍一下族亲。敏伯娘,您是家族长辈,到时候就请您帮着多费心了。”
六十多岁的敏伯娘笑得脸上满是褶子,一叠声的说了“好”后,又看向楼冠尘,紧张又带着莫名激动的问:“楼正君,我是锦洛嫡亲的伯娘,按理有些事也能提个意见,你看行不?”她也不等楼冠尘回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阿秀怎么说也是锦洛的母亲,你既然嫁给锦洛成了一家人,叫一声母亲也是应该的,对吗?”
阿秀蓦然睁大眼,整个人都僵硬了。
楼冠尘还真是没想到这件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握紧细微颤抖的手,笑容也变得真挚起来,对着敏伯娘赞同的点头:“敏伯娘说的对,是我一时间疏忽了。”他侧头看向涨红了脸的阿秀,叫了一声“母亲”。
祐珥几不可察的眉梢一动,侧头看向楼冠尘的眸子黑亮而深邃。
阿秀手足无措了,看向祐珥时十分的慌张,直到儿子对他点了点头,也笑着“哎”了一声,脸红红的低下头。
敏伯娘明显呆滞了下,紧紧的凝视着楼冠尘,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挺直了背脊,眼眶慢慢红了起来,偏头看着祐珥,嘴唇动了动,飞快的说:“锦洛啊,以后和楼正君,好好过。”
她说完,扭头就快步离去。
细碎的哽咽隐隐传来,跟着一起来的三四十人纷纷红了眼眶,离阿秀最近的一个中年女子伸手抱了抱她的肩膀,低声的说了一句:“阿秀,敏嫂子心里苦,不过看样子,她应该是想明白了,你别担心。”
说完,一行人都走了,整个院子都变得空荡荡的,不过气氛也变得有点怪异。
韩琪福兄妹趁机告辞离开。这一次,司信然和管文斌也跟着离开了。
阿秀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脸,把做好的饭菜端了出来。
等用完餐,楼冠尘从空间钮里翻找了一下,把萧又涵为他准备的《药剂基础》和《基础植株栽培》递给锦堂,把紫晶兽也留给他,又吩咐他别太晚入睡后,就回去了卧室。
推门而入,一张典雅古朴的棕红色大床映入眼帘,床头板和整片的三级融融兽的兽晶石雕刻而成,可以保证在一定区域内的温度恒定,和楼冠尘在楼家睡得那张床几乎一模一样。
楼冠尘嘴角抽了抽,这里可不是楼家,卧室就算扩建了也不大,这么一张大床就占了一半的地方,加上其他配套的桌椅衣柜,走动的地方都不大,再放下一张床也就不可能了。
他今晚,不会和祐珥睡一张床吧?
楼冠尘开始觉得卧室太安静了,隔音效果也太好,他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脑海里莫名的浮现祐珥有力的怀抱,喷洒在颈部的炙热呼吸,和低沉充满笑意的醇厚嗓音,楼冠尘禁不住的抹了把脸,抬脚走向卧室的一侧。
那里有个小小的盥洗室,清水洒在脸上,楼冠尘重重的舒了口气。
祐珥在和阿秀谈完话后回卧室,一下就听到楼冠尘在盥洗室的动静。
“怎么了,在想敏伯娘她们吗?”祐珥走了过去,倚在盥洗室外的墙边。正好楼冠尘听到声音扭头,一脸的水珠滴滴落下,顺着修长的脖颈下滑,上衣领口全湿了。祐珥目光一暗,上前抽出挂在一旁的软毛巾,递到他的面前。
楼冠尘沉默的擦脸,想想才认识几天,他在祐珥面前着实出了几次糗。不想相对无言,楼冠尘跟着祐珥走出盥洗室后,顺势找个话题聊天。
“锦洛是你小名吗?”
“是我以前的名字。”祐珥的声音显得有点沉闷,坐在楼冠尘对面的软椅上轻声:“我之前告诉过你,我们是天神山部落的遗民,而我高祖父,就是第一代的奴隶。他和我的曾祖父、曾叔祖几个都是战士,活的也久,以至于繁衍至今,家族成员极多。为了区分辈分,高祖父早早定了字辈谱,第五代就是锦字。十二年前,我才改名的。”
十二年前?楼冠尘思忖着,十二年前祐珥十二岁,如果他没记错,正是祐珥觉醒成为战士的时间。契者觉醒多在十八岁成年那一年,可战士的觉醒越早说明资质越佳。也因此,因为最年轻的战士身份,他摆脱了奴隶身份重获自由。这么看改名也合理,只是“祐珥”两个字读起来,实在有点拗口。
楼冠尘忽然一个激灵,为什么别人都叫改后的名字,敏伯娘偏偏叫“锦洛”,而且楼冠尘从刚才就觉得奇怪,今天来的这么多女人,包括阿秀,态度都很奇怪。
按理说因为祐珥整个家族重获自由身,祐珥的这些亲人都该心存感激才对,即使会有一点羡慕妒忌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更别说上门找茬这种事了。毕竟不是成了平民就万事大吉的。祐珥也是他们的最大靠山。
还有阿秀,和敏伯娘她们都是奴隶出身,儿子还比别人优秀的多,可楼冠尘却一眼就发现,面对敏伯娘她们,阿秀明显的底气不足。而敏伯娘后来的话,似乎又证明在祐珥幼时,两家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
楼冠尘凝视着对面情绪不高的祐珥,迟疑着问出思前想后的问题:“今天来的都是伯娘婶婶,那叔伯们呢,还有锦字辈的兄弟,或许还有比你大的侄子、侄孙,明后天我也能见到?”
话一出口,祐珥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神情变化,黑黑的眼眸回望,却让楼冠尘觉得有什么重击了他的心房,一股冰冷从心底油然而生,让他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你猜到了?今天过来的伯娘、婶婶和阿姨,他们的丈夫十二年前都没了,敏伯娘不仅没了丈夫和公爹,七个儿子一个都没活下来,只留下十三岁的女儿康晴和一个五岁的孙子康裕。不过康裕在十年前已经因病去世了。”祐珥低下头,缓慢的说着。
楼冠尘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一般,咬紧牙关,艰难的吐字:“那,祐珥这个名字,是谁起的?”
祐珥抬起头,眼里是痛到麻木的平静:“是乌锐恩陛下亲自取得,祐珥,诱饵,以身为饵。十二年前,我觉醒成为战士。战士公会会长公坚元,以帝国五百年最有希望晋九级的战士资质,联络战士公会五位长老和军部数位大将军,亲自向皇室申请,解除天神山遗民嫡支一系的奴隶身份。
乌锐恩以必须立下大功为由,将全族十三岁以上男丁,尽数投入蚁兽肆虐的018星球为饵,协助帝国三位七级战士,顺利击杀七级蚁兽。因牺牲过大,参战十万男丁存活不足千数,四肢健全不足百人,乌锐恩特批,天神山遗民全族解除奴隶身份。
所以,没有比我大的侄子、侄孙了。至于叔伯和叔伯祖们,或许会有几个过来。”
卧室里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两人沉默的静坐着,窗外的黑夜升起六颗倒挂的橙色星球,房间内却一点灯光都没有。
楼冠尘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不后悔问出这些问题,只要他留在这里生活,早晚都会知道,祐珥告诉他的也不是隐秘。只不过,五百年前的夷族之恨,十二年前的诱饵之仇,这还只是乌氏皇族对首都星一个部落犯下的累累罪行。历史寥寥数语,又岂能述尽这个被卡那殖民掠夺奴役时代人们的血泪屈辱。
他直起身,缓缓走到祐珥的身边半蹲下。仰起头,男人隐没在黑暗中的脸看不清,精神力终端却尽职传来难以言喻的悲痛和深沉的恨意。楼冠尘忽然觉得,一直纠结着的男人是不是郁帝君的恐慌很可笑,连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心心念念想找帝君的想法也那么可笑。
有没有郁帝君,残酷的殖民侵略和血腥屈辱依然存在;有没有郁帝君,伪帝皇族和那些贵族们还是在自断根基、资敌叛国,甚至不惜挥舞屠刀对准了自己同胞,并且不惜一切的想要扼杀星系的崛起和未来。
“就叫你祐珥吧!”楼冠尘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沉静而又坚定:“无论你信不信,我会尽一切所能助你晋级。总有一天,当你成为九级,甚至更高,再也不会有人,无论是乌氏皇族,还是卡那帝国,能威胁我们至亲的族人和同胞!”
第31章 同床共枕
黑夜总要过去,当天空开始现出点点曙光,似乎也只是转瞬间,整个大地就沐浴在绚丽的晨光中。小小一只的阿白迷迷糊糊的苏醒,毛绒绒的小脑袋无意识的蹭来蹭去,很快就脑袋上的薄被就滑落到身上。它睁着圆溜溜的金色大眼睛四处张望了下,最后看着床上还在甜甜睡着的锦堂,喉咙里发出一声细碎的呜呜声,一抬脑袋,整个小身子都出了被窝。
甩了甩小尾巴,阿白转了个圈,轻盈的跳下地,像只白色绒球般滚到了门口。爪子轻轻挥动了下,金属的门上立即出现三道划痕,可房门却纹丝不动,阿白仰头小脑袋,对着门把手再次挥出一爪,还是只留下三道划痕。金色的瞳孔微微扩张,又是一爪猛地挥出,房门的把手像是被无形的气浪牵引一般,缓缓打开了一条缝子。
阿白欢快的又甩了甩尾巴,从门缝里钻了出去,很快又在门口往回探了探小脑袋,看到床上的男孩翻了个身,抱着被子拱了拱,似乎一点也没发现少了一只毛球。阿白小脑袋一缩,循着主人的气息,飞一般的在走廊奔跳起来。
楼冠尘和祐珥的主卧距离锦堂的很近,阿白很快就找到了,它这回熟能生巧的再次挥爪子,可房门竟然纹丝不动。抱月紫晶兽毛绒绒的脸上十分人性化的露出疑惑,接连的挥动爪子,走廊出现明显的能量波动,阿白身上那股馨香越发浓郁,可那扇和锦堂卧室一模一样的房门始终没有一点开启的迹象,甚至连一点划痕都没有。
抱月紫晶兽不甘的“嚒呜”了好半响,最后垂头丧气的低下头,无力的趴伏在房门口,把小身子团起来不动了。
门外发生的一切都被祐珥收入眼帘,其实从锦堂的房间传出第一波能量波动时,他就注意到了。虽然不明白没有攻击性的宠物异兽怎么有如此锋利的爪子,不过星际异兽变异进化的传说不少,哈瓦星进入星际文明也不过五百年,祐珥也只留心一下就放开了。
不过,抱月紫晶兽可是属于楼冠尘,祐珥不由的低头,静静的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青年,大脑刻意的放空。
其实楼冠尘睡觉很安分,侧躺着基本不动,直到后半夜似乎做了噩梦,不时的辗转反侧。凭借着强大的精神力,祐珥轻易就能看见楼冠尘发白的脸色和不安颤抖的浓密纤卷的睫毛。下意识的,他就悄无声息的探出精神力,引导睡梦中的楼冠尘滚进了自己怀里。
其实也不知道是谁安抚了谁,这一晚对强行翻出血色记忆的他同样不好过。沉浸在过去,回想十二年前他求了公坚元,带着母亲、伯娘他们前往战后的018星球。漫天都是蚁兽和被覆盖下人类的尸体,他扒开成群结队的蚁兽尸体,拖出不知道是哪个族亲的残骸,依靠着拖着残肢断臂的叔伯们的指点,找到早已面无全非的父亲、祖父和曾祖父,满目都是血红。
他无法从铺天盖地的痛苦和恨意中拔出,直到楼冠尘的梦呓惊醒了他。嵌入怀里的身体如此温暖,耳边回荡着楼冠尘坚定的声音。他再次回顾曾经无法面对的018星球,仇恨还在,心却沉淀下来。
是的,只要拥有足够的实力,他可以保护他还活着的母亲和弟弟,保护怀中的伴侣,保护所有的至亲和同胞。
青年沉静的睡颜还紧贴在胸口,祐珥微阖上眼,第一次选择了在清醒后继续闭目休憩。
楼冠尘一醒来,看到的就是一堵肉墙,身体被结实有力的臂膀圈住动弹不得。他迟钝的抬起头,祐珥年轻冷峻的五官因熟睡而显得平静,眉宇间不见半点煞气,看不出是一位强悍冷肃的六级巅峰战士。更一点也不像背负了家族血恨的男人。
楼冠尘怔怔的失神,直到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他和祐珥正亲密的拥抱在一起,楼冠尘抿了抿唇,夜间那个充斥着无力、悲愤和血腥的噩梦再次浮现,那一面面倒下却看不见面孔的人堆积如山,猩红的血液将整个星球都浸染成红色……
祐珥猛地睁开眼,就看到楼冠尘不再红润的脸颊,他不由得收紧怀抱,低声的问:“醒了?没事吧?”
楼冠尘眼里的阴霾褪去,不再去想那些无法挽回的过去,看着祐珥笑了笑:“只是不习惯。”
祐珥目光暗沉的看着他,紧了紧怀抱后又很快松开,示意可以起床了。
楼冠尘心下一松,他也知道既然自己能察觉祐珥强烈的情绪变化,祐珥自然也能看出他的。没有紧迫追问,祐珥很豁达宽和,也没有将契者视为私有物的心态。他暗暗的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低头整理衣物时,眼角沁出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