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悚然一惊,从半睡眠的状态里醒了过来。他不想回答,可是却回答了——拉文,拉文居然是个治疗师,一个精神能力者!
治疗师是一个古老的派系,其来源已经难以查考,但普通认为这个家族起源于一派苦修冥想的僧侣。在人类与虫族的战争打响之前,他们还不叫治疗师,只是被称作精神能力者。他们的特点是可以用精神力去影响其他人,大部分从事的职业是催眠师、心理医生之类。精神能力者也分三六九等,最低等的其实与大部分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心志格外坚定,大部分时间被认为是有魅力或者感召力的普通人;稍微高级一点的就可以敏锐地把握并且影响他人的精神;最高级别的精神能力者甚至可以强行去影响别人的思想和行为。正因为这种能力是把双刃剑,所以精神能力者一方面被人们所需要,另一方面又被人们排斥,很久以来一直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
是人类与虫族的战争把精神能力者送上了神坛。虫族能够发出一种难以把握频率的超声波来影响人类的脑电波。这种影响最初还不为人所知,只是体现为情绪上的暴躁易怒,被归结为战争病症;直到十二年前,巨型飞船光明号在进攻冥王星的时候,因为船长的突然失控导致大败,整座飞船都坠毁在冥王星上,人类才意识到虫族的这种隐形武器。光明号的船长正是因为连续做战,长期受到虫族超声波的影响,才在关键时刻失控疯狂。
生物研究所进行了不眠不休的长达半年的疯狂研究,最后确定了这种超声波对脑波的影响。脑波自己有修复能力,如果远离战场三个月,基本上就可以回复正常。然而战争正在吃紧,尤其是高级指挥官,别说是三个月的休息期,就是三天也很难挤得出来。所以研究所开始试验各种消除影响的方法,最后,精神能力者被推向了前台。当时研究所里有一个研究员是高级精神能力者,当然一直以来他都是隐瞒着这个身份的,唯恐被同事知道了引起反感。是他第一个确定了发病者的脑波被干扰,并且秘密地进行了一次试验,发现精神能力者可以用精神力进行反向干扰,使被干扰的脑波在短时间内就回复正常。
那位研究员的地位在短短几天内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连带着精神能力者的地位直线上升。人们尊称他们为治疗师。只是半年之内,治疗师派系就成为与机甲制造安家和频频出现军事天才的索克斯家系并列的三大派系之一,成为军政领域中举足轻重的声音。当然有些人认为治疗师与机甲制造一样,是战争时期的特殊产物,但这并不能抹杀治疗师派系目前的尊贵地位。
“为什么讨厌我呢?”拉文仍然凝视着安宁。现在安宁觉得侵入脑海中的那种感觉像一张网一样,缠住了什么东西在往外拉。安宁想要闭起眼睛。因为如果不这样,他觉得他的思想就要顺着目光流出去,流到拉文那里去了。难道说这就是精神力?被精神力侵入就是这种感觉?如果是这样,那么普通人在治疗师面前岂不是像透明人一样?这太危险了!
“告诉我,为什么呢?”拉文声音温柔,精神力却执着地在安宁脑海里搜索。
“……我,我害怕……”安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他在矿坑里的冥想,脑海里霎时出现了那些神经细胞,他想像着它们收回突触,断绝了相互之间的联系,于是侵入脑海的那道异流也随之失去了前进的通道,被阻隔在意识的表面——他总算又控制了自己的舌头。
拉文发现自己的精神力似乎不能再向前进,眉毛轻轻皱了皱:“怕什么?”
“怕你也是坏人,这里的人都像是坏人,我怕你在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安宁犹豫了一下,决定抛一个鱼饵,他不能再让今天的事情发生了,如果总是这样,等不到前线突击队来挑人,他就先死了:“我怕你骗走我的秘密。”
“你的秘密?什么秘密怕被人骗走?”
安宁不能再回答了,他装做被秘密两个字刺激了,猛地翻动了一下,借势动了动头部,切断了与拉文的视线联系:“啊!”
“怎么了?哪里疼吗?”拉文立刻收起了精神力,微微俯身。
安宁做出茫然的样子:“不知道,我,我好像很不舒服……”
“没事,别害怕,我来给你检查一下。”拉文并不是个一流的治疗师,自知精神力并不很强,而安宁可能受过心理暗示,对于秘密特别敏感。不过这并不要紧,治疗师能成功控制一个人的脑波也需要被控制者对治疗师充分信任,现在安宁不信任他,当然会拒绝受控,这很正常。他有把握会取得安宁的信任,那时候,说不定用不着精神力,安宁自己就会把秘密讲出来。
安宁垂下眼睛,觉得后背上一片湿冷。拉文居然是个精神力者,这确实出乎他意料,差一点就着了道儿。但是为什么会是个精神力者来挖掘他的秘密?是政府派过来的?还是治疗师派系自己想分一杯羹?或者,安家被扣上反人类罪的帽子,根本就是有治疗师派系的参与?好吧,他一定会活下去,而且,一定会把这些事查个水落石出!
4、杀人
“滴滴滴——”检测仪发出急促的声音,绿灯一闪,结束了检查。
拉文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检查结果,笑了起来:“恢复得真快,年轻到底是好,这才十来天,基本上已经没事了。”
安宁低头系着扣子,没说话。刚才只穿一条短裤躺在检查台上,他很不舒服,后背的汗毛似乎都在一阵阵发炸。医务室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窗外隐隐传来放风的囚犯们喊叫笑骂的声音,更显得这屋子里静得古怪。
“安宁……”拉文轻柔地唤了一声,“你怎么了?你是害怕我吗?”
安宁手指微微哆嗦了一下,低着头小声说:“没有……”
拉文走过来,倚着检测仪微笑地看着他:“我知道你突然到这里来,一定是很不适应,再加上又出了这样的事……但我想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是愿意帮助你的。”
安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抬头看了拉文一眼又匆匆低下头,摆出一副想相信却又不敢相信的模样。拉文轻轻笑了一声,摸摸他的头发:“真是个孩子。这样吧,你就先留在我的医务室,我会向监狱长说你的身体尚未复原。以后么……你可以来做我的助手。”
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手段呢。安宁低头穿鞋袜,面无表情地想,看来这批机甲有人是势在必得了。他对这批生物机甲其实知之不多,只是听二哥说过几次。现有的机甲都是机械操作法,虽然已经尽量简化了操作流程,但也造成了机甲在细微动作上的不够完美流畅。外行可能看不出来,但在实战当中,有时候一丝一毫的停滞也会送了命。当然也有改进过的高级机甲,但是那就需要操作者有更高的水平。并且高级机甲使用的材料极其昂贵——尤其是信号传输回路材料,都是极罕见的超导银,那绝对不是一般军人能负担得起的。而二哥和大哥合力研制的这批生物机甲,在信号传导上采用了多点神经元传输,缩短了传输过程,大大节约了材料。最重要的是机甲采用了生物分子电脑控制,在模拟动作上更流畅,对使用者也没有那么变态的高要求了。当然直到两个哥哥被处死的时候这批生物机甲还未能大批投产,但是前景可以预料,如果能大面积普及,将在人类与虫族的战争中起到重要的,甚至可能是决定性的作用。
究竟会是什么人在觊觎这批机甲呢?这个问题安宁想过很多次,可是一直没有答案。是政府?但安家并不是反政府武装,这批机甲在解决了技术推广问题之后必然也是要投产供给军需的,政府有什么必要反而来打击安家呢?他曾经怀疑过索克斯家族,因为有雄厚的财力,索克斯家族拥有最高级的机甲,子弟从一开始起步就比别人有更多的优势,几乎每个从军的索克斯家族成员都是机甲操作高手,但是如果有了这批生物机甲,至少在机甲战斗这一点上,他们会受到冲击。
不过,在知道拉文居然是治疗师之后,安宁开始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能没那么正确。至少他知道索克斯家族如果想要这批机甲,不会找个治疗师来帮忙。索克斯家族的荣耀由来已久,并不是安家和治疗师派系在战争后才拥有的地位能比得上的,与他们的荣耀相比肩的,就是他们的高傲。如果说索克斯家族的人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整个星系都会表示赞同,他们有可以与古老贵族相比的执拗,目中无人,但却不屑于、也从不需要向别人求助。如果说索克斯家族想要这批机甲,安宁觉得有这可能,但如果说他们会求助于治疗师来挖掘出这个秘密,安宁觉得不可思议。但是除了索克斯家族之外,安宁真的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什么势力,既想得到这批机甲,又有铲除安家的能力。
“你觉得怎么样?愿意来做我的助手吗?”拉文等了一会,没有得到回答,就轻柔地催问了一句。
安宁心里激烈地斗争着。答应?拉文实在太危险,他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从他的精神力控制中摆脱出来。不答应?如果道克或者别的什么人再来一次,他还有这么幸运能活着回来吗?
“我……我当然愿意,可是,如果再有人……”两害相权取其轻,安宁最后只能暂时先选了拉文,毕竟在秘密没有得到之前,在拉文这里他的性命无忧。
拉文笑了:“放心,我这里是安全的。没有我的同意,就连狱警们也不能随便进来。你——”他忽然倾身向前,低声笑着,“至少不用再往向上抹狐尾草汁了,要知道那个味道……我花了好大力气才给你弄干净的。”
安宁心里一紧。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发觉自己身上狐尾草汁的味道淡得几乎闻不到了,只是拉文不提,他也不敢问。拉文轻声笑着:“你怎么知道狐尾草汁的效用的?就算在这里的囚犯也没有什么人知道。”
安宁觉得背后微微浸出了冷汗。他怎么会知道?当然是上一世发现的,可是这能说吗?
“是我大哥跟我讲过的。他实验室里种过一盆这种草,有一次我折了一枝玩,弄得手上臭不可闻,以后就知道了。”
“哦——”拉文露出好笑的模样,“你还真是调皮呢。不过,你大哥是做什么工作的?狐尾草只生长在这里,他怎么会种呢?”
“我大哥是个生物学家,他搜集过很多星球上的怪异植物来研究。”安宁慢慢有点明白了,拉文这是打算跟他拉近关系了,先是把他留下来,再就是拉家常,如果知道了他的身份,正好可以表示同情什么的。
“哦,生物学家。你大哥叫什么名字?一定是个很有名的人了。普通的生物学家可没这么大本领到各个星球上去收集植物呢。”
“当然了,我家以前很有钱的,我大哥雇了好多人给他搜集植物呢。”安宁摆出一副得意的模样,随即又露出一点黯然,低头避过了拉文的问题。他可不想现在就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拉文根本就是在装模作样,如果他现在说出自己大哥的名字,拉文一定会摆出惊讶的模样说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安家的小儿子什么什么的,然后顺势扯到他的父兄被处死的事情上去……安宁现在不想谈这些,跟谁也不想谈。自从在少年监狱的病床上重生之后,他一直把父亲和兄长的死牢牢压在心里,不敢去触动。因为他知道一旦触动了回忆他就要痛哭出来,可是现在,还不到他可以痛哭的时候。他也可以应付拉文,但并不包括去回忆父亲和兄长,如果拉文把这些事提出来,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表情去敷衍他。
“对了,林恩呢?”为了避免拉文把对话带到他希望的方向上去,安宁向门口张望了一下。这几天三餐都是林恩来给他送饭的,现在快到晚饭时间了,林恩却仍旧没有出现。
“哦,他去食堂做工了。”拉文似乎也并不急于一时,稍稍退开一步,去把检测仪关了。
“去食堂?”安宁觉得不妙。食堂可不是个好地方,因为所有的囚犯都要去食堂打饭,也就是说,所有的人都能看见林恩。他记得前世林恩最后是死在浴室里,难道这一世他仍旧逃不开这命运?
也许是因为年龄相近同病相怜,也许是因为林恩上一世死得太惨,安宁对他总归是有些关切的,虽然限于自己目前的处境不可能太过热心,但林恩不是明明在医务室做得好好的么?
“他不是一直在您这里帮忙的吗?怎么又去食堂了?那些,那些犯人您是知道的,林恩他,他入狱的第一天就……”
拉文叹了口气:“没办法,他当时就只是小伤,我找借口才留了他十几天。现在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监狱要调他去食堂工作,我也没有理由再拦着。不过,我已经跟狱警们打过招呼了,如果有人做得太过分,他们会管的。”
安宁要是会相信才有鬼呢。拉文在他们入狱的第一天跳出来是他早想到的,但是把林恩一留就是十几天,倒是有点出乎他意料,现在又把林恩送了出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医务室里只能有一助手,为了留他所以牺牲了林恩?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虽然有些担心,安宁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现在自顾尚且不暇,暂时没有精力去管别人了。不过他记得林恩是死在入狱半年之后,现在应该还不会有性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