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胡乱地抹着泪水,手背碰到淤血的脸颊疼得忍不住瑟缩:“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出去……”
安宁看着他,忽然有个想法:林恩会不会也是被人送到这里来的?就像他一样。拉文前些日子一直把他留在身边,是不是为了用精神力得到林道玄的秘密?但是林道玄可能确实没有什么秘密,或者林恩确实不知道,所以没有价值了,就准备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
“林恩……”安宁迟疑着,欲言又止。前线突击队是他唯一的机会,实在不敢随便透露。而且,谁知道进了突击队能不能活下来呢?到最前线去跟虫族交战,这根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嗯?”林恩哽咽着抬头看他,眼睛被泪水洗得干净透明。
“你……我也想出去,可是,机会只能是我们自己挣来的。”
“怎么挣?”林恩睁大眼睛,充满希望地看着安宁。安宁觉得心里被触动了一下,想起林恩的结局,不由得胸口发紧。前世,这双眼睛也是从这么充满希望一直到绝望的吗?他死在浴室里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我们……”安宁竖起耳朵听听走廊里还没有动静,字斟句酌地说,“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的身体素质都差,首先在这个监狱里我们就没有自保能力,对不对?就算以后有出去的机会,我们至少也得活到那个时候才行啊……”
林恩连连点头。今天如果不是安宁来,他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安宁沉吟了一下,又稍微把话说重了一点:“不过呢,我觉得我们两个,恐怕没什么机会出狱了。你,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林恩摇摇头:“你为什么进来呢?”
“你知道我叫安宁,那么你总听说过机甲制造安家吧?”
林恩猛然睁大了眼睛:“你,你就是安家的小儿子?我,我真没想到你会是那个安宁……可是报纸上说因为你没满十八岁,所以并没有定罪啊。”
安宁笑了一下:“可是我现在满十八岁了。”
“可是……可是我记得之前报纸上说你满十八岁之后会继续去上学,联盟会给你选一个监护人……我那时候也还在少年监狱,每周有电子报看,我记得报上确实是这么说的……你,你真的是安宁吗?”
安宁冷笑了一下:“继续上学……你相信吗?那你是有什么罪要到这里来呢?”真要是能继续上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他的秘密问出来呢,那些人把他扔到这个地方来,不就是要逼着他崩溃害怕去向拉文求助吗?
林恩只是涉世未深,并不是愚蠢,既然他和安宁根本都不应该来却又来了,那就意味着他们也不大可能像一般囚犯那样会通过服刑期满这种正当途径而出狱,甚至……根本不太可能出狱。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根本不可能出去……”
“是不可能正常的出去。”
“可是……”林恩眼神狂乱,“这里的辐射这么强,我们能活多少年?我们肯定要死在这里……”
“安静!”安宁伸手压着他的手,低声有力地说,“你听我说!我们只有抱着必死的心,才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林恩眼睁睁地看着安宁,从他的目光里看出镇定和自信,似乎被感染了一样,他也渐渐安静下来。安宁低声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锻炼身体,希望可能很渺茫,但是我们要是自己先放弃了,那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可是我得提醒你一声,即使将来真有机会,恐怕也是九死一生的机会,你想想吧,我们在这里开矿已经是早晚要死的事,如果将来有机会让我们出监狱,那必然也是极其危险的机会。你……你可以考虑一下,值不值得冒这个险。”
林恩咬了咬牙:“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就行!在这里早晚也是死,还死得不干不净!我,我宁愿被人一枪打死,也不愿意……”他神色有些黯然,“我,我本来以为医生可以帮我……其实我知道医生没有责任帮我,可是我没想到这个监狱……”他当然不想死,才十八岁,虽然父母离异了,但其实也没有受过什么苦,怎么会想死呢?可是他离开医务室才不过几天,就明白了有的时候死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他现在才明白安宁说过的话,拉文不能保护他一辈子,而如果没有这种保护,他就是生不如死,更可怕的是即使他肯屈辱自己,最后也未必能活得下去。
安宁不敢跟他说得太多,含糊地说:“好,你有这决心就行。听我的,咱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锻炼身体,先学着自保。”
林恩担忧地说:“可是我们杀了人,医生真能处理这事吗?”
安宁正想说话,一阵脚步声传来,拉文推开门,脸上带着疲惫:“你们两个……今天闯祸了。”
安宁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没说话。说实在的,他现在有点有恃无恐的意思——拉文想知道那批机甲的下落对吗?这个秘密可跟林道玄那个无中生有的什么虫族联系方式不同,绝对值法杜尼那条命了。当然,囚犯杀了狱警肯定是个麻烦,但是拉文肯定是能摆平的。
果然,拉文在椅子上坐下,有些心烦地扒了扒头发就说:“今晚你们不能在我这里住了,都要关禁闭。”
安宁几乎要嗤之以鼻了。在B17小行星上,禁闭顶个球啊,还不如直接就说是休假呢!不用下矿,没有一帮犯人猥琐的眼光,顶多就是不给饭吃吧,可又不能真把他们饿死,关小黑屋又有什么了不起。
林恩倒有些惶惑,忍不住去看安宁,发现他表情淡定,心里虽然忐忑,也没有再说话。拉文看了两人一会,大觉头疼:“安宁,你——你知道你闯祸了吗?”
“知道,我杀了人。”安宁不动声色。
拉文盯着他看了一会,眉头皱得死紧:“你——你还是个孩子,怎么把杀人看得这么……不值一提么?”据他得到的资料,安家这个小儿子虽然受宠,但绝对不是飞扬跋扈的人物,平常在学校里连打架都不多,更别说杀人了,怎么现在看起来竟然跟资料里完全不一样?究竟是不是本尊?还是谁把人给他送错了?
安宁瞥见拉文怀疑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发觉自己有些过分了。捅死法杜尼把他心里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仇恨全部翻了上来,到现在还在热血沸腾,却忘记了刚刚成年的安宁本应该是个还不知人生苦恼的大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种冷酷的表现。
“……反正我已经把他杀了……再说,他也该死……”安宁微微低下头,避开了拉文的目光,双手在膝盖上相互绞了起来,做出一副又心虚又不肯低头的倔强模样。
拉文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他是该死,可是不该由你来杀。”他有些疑惑,眼前这个俊秀少年像个谜,像把藏在鞘里的小刀,看起来像个玩具,但偶然露出一点刀刃也会立刻割破你的手。比起旁边单纯的林恩来,他带着危险,却更有吸引力。
安宁尚且不知拉文对他起了什么兴趣,只是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拉文也配来说什么该不该由你杀?不过这时候不是他还嘴的时候,于是继续把头扭到一边。林恩倒着急了,嗫嚅着说:“医生,我们,他,安宁他是为了救我……”
拉文不在意地比了个让他不要说话的手势:“好了,今天没有什么谁来救谁。你们两个很不听话,竟然在医务室打了起来,所以都要关禁闭,而且晚上没有饭吃。时间么……记着,你们是七点钟就被我关了起来的,明天早上七点才准出来。好了,现在都给我站起来,去关禁闭!”
6、谈判
安宁转动方向盘,把挖掘机停在监狱外墙边上,提着清洗工具跳出驾驶室。开了一个月的机器,他自觉两臂长了点力气。挖掘机动力并不强劲,因为本来也不需要节省人工,所以方向盘和操作杆都十分沉重。最初几天安宁下工回到监狱简直两条胳膊都不像自己的了,筷子都拿不住;现在只是觉得有些酸疼而已,显然是大有进步。
按规定,挖掘机在使用一天之后,由当天的驾驶人员进行护理和清洗。但这件事大部分囚犯都不爱干。折腾了一天之后,谁还有那心思再来保养机器?何况要是耽误了时间,食堂的好菜都被分配光,可就只剩下吃泔水的份了。
安宁用湿抹布擦去机器表面的泥土,再用吸水刷刷干,最后在零件接口处点上润滑油,有些零件还要拆下来特别清洁上油。跟在他后面停下挖掘机的肯尼迪只是把机器随便往墙角一停,就大大咧咧地冲他吆喝了一声:“小子,弄干净!”说完,摇摇晃晃带着他的手下去食堂了。
安宁没说话,擦干净了自己的机器,又过去给肯尼迪的机器上油。挖掘机和机甲当然没法比,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们有相通之处。安宁深知机甲保养维修的重要。当然前线会配备大量的机甲维修师和维修机器人,但如果一个战士自己会简单的维修,那就再好也没有了。要知道你出去战斗的时候可没法随身带着维修师,万一被迫降在营地之外,自己懂一点维修的话就会大大提高生还机会。
安宁懂简单的机甲维修。事实上,他懂的东西比“简单”还多一点,因为他二哥的教导,他的水平大约相当于一个低级维修师。但是维修师这种事,也是个体力活。高达八米以上的机甲,内部的细小零件就不说了,光说组成外壳的部分有些就有两米见方,最重可达一吨,手工可以拆卸的部分也有百十斤沉,没有点腕力臂力,你可能连个螺丝都拧不下来。这一点倒是跟笨重的挖掘机有点相似。
安宁起劲地用扳手卸着巨大的螺丝。看看周围没有人,他把螺丝卸下来再拧上去,拧上去再卸下来……这是他给自己定的运动量,相当于做俯卧撑了吧,每天至少拆卸一百遍,而且每天计算时间,要求速度必须逐日提高。关完禁闭之后他回了牢房,就没地方做俯卧撑了。监狱里也有活动场所,有些锻炼器械,可惜都被有点势力的囚犯们占去做闲聊打屁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允许他去使用,所以无奈之下,只能用拆卸螺丝来代替。
“安宁——”墙角传来林恩小心的声音。他跟小耗子似的探出头左右看看,四顾无人才一溜烟跑到安宁身边,“给,火腿夹蛋三明治,热的!”
安宁接过热气腾腾的纸包,立刻觉得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你吃过了?”
“吃了。”林恩接过他的扳手开始拆卸螺丝,“这个是我偷来的。还有点剩饭拿不出来,我搁在食堂里了,一会去收拾卫生的时候再拿给你。”
安宁擦了把汗,坐在挖掘机前挡板上大口吃东西,看着林恩几乎把整个身体都挂上去拧那个最大号的螺丝,一面指点:“你要顺着那个劲儿,把腰力用上去,光用手腕可不行。”这段时间林恩仍旧在食堂帮工,所以两人约好晚饭的时候就在这里见面,如果被人发现可以说林恩来帮他清洗机器,不会被人发现他们其实是在锻炼身体。
当然,这只是安宁和林恩的想法,事实上,就在安宁开始拆卸螺丝的时候,监狱另一端的塔楼上已经有人在用远视器注视他了。塔楼本来是接收通讯的地方。因为B17小行星上到处是能源矿,辐射干扰严重,所以特别建起了一座塔楼。楼上也有值班狱警,但主要是管着通讯畅通,并不负责监狱的保安工作,所以安宁才选在这个地方跟林恩见面。不过此时此刻,塔楼的值班室里正有两个人,从远视器的显示屏幕上观察着他们的动作。
“医生,你对这个做何解释?”贝克用粗大的手指点点显示屏,讽刺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