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被他扇得一个踉跄,半张脸都火辣辣的,伸手抹了一下,手背上挂起一道血痕。雷克斯余怒未休,抬腿又踹了他一脚:“你到底在干什么?走神了吗?你差点打死你自己的同伴知道吗!虽然是演习,弱力激光炮打正了照样会死人的!”
安宁踉跄地后退两步,竭力站直了,低下头:“抱歉。”今天是全队第一次合练,结果他刚才那一炮没有打中做为目标的三维虫子投影,反而差点击中旁边合击的一个囚犯。
“抱歉?人要是死了你再抱歉有用吗?”雷克斯怒冲冲地把手一指,“去!沙丘来回二十遍,五百个俯卧撑,做不完你就别吃饭了。”
安宁一言不发地拔腿就往沙丘上跑。雷克斯说得没错,他走神了。从林恩跟他说过囚犯们的逃跑计划之后,他在训练中的精神怎么也不能集中起来。到底是跟着逃跑?还是跟着雷克斯上战场?到底哪一样,能让他有更多的机会活着呢?
没有人能回答他。林恩还指望着他拿主意呢。不过安宁看得出来,林恩的意思是想逃跑。这也没错,没有机甲没有战车,只要遇上虫族他们这些人是最先死的,谁又愿意死呢?
二十趟沙丘足以榨干人的体力,五百个俯卧撑安宁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做下来的。等他做完,天早黑透了,其余人已经收工回营地。沙星天黑后气温下降得很快,这会已经降到零度左右了。刚才练得满身汗还不觉得冷,现在一停下来,湿透的衣服就好像铁皮似的,冰凉地裹在身上。安宁打了个喷嚏,拖动面条一样的腿准备往营地走。一回头看见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吓了一跳:“谁!”
人影往前移动了一下,黑暗中闪起一小点红光,模糊映出了雷克斯的脸:“我。”
“中校?”安宁有些诧异。这啥意思?没罚完还要加罚?
“知道今天错在哪里?”雷克斯抽了口烟,随手一弹,把手指间另一支烟弹给安宁。
安宁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我——今天走神了。在合练的时候走神很不应该……”
雷克斯哼了一声:“合练的时候?如果今天就是战场呢?”
安宁低下头:“我知道了,我差点失手打死一个同伴。”
“你觉得只是失手打死一个同伴这么简单?如果这是战场,就你今天心不在焉的样子,你早死了好几次了!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一个人的生死也会影响到整个战局,你以为只是死一个同伴这么简单?你的一走神,可能引起连锁反应。做个极端的假设,如果你失手打死的是指挥官呢?”
安宁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雷克斯一眼。如果,如果他们真要叛逃,说不定到时候要做的头一件事真的是杀死指挥官。
“看什么?”雷克斯虽然半低着头,却敏锐地察觉了安宁的目光,“说吧,今天怎么回事?你一直训练非常认真,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出这样的事?”
“我……”安宁心里一紧,“我前一段时间可能绷得太紧,今天忽然觉得很累,无论如何也没法集中精神……”
雷克斯哼了一声,大步走过来,伸手就攥住了安宁的手腕,片刻之后松开手:“撒谎!你身体各项指标正常,甚至比刚刚入选的时候还好,根本没什么可累的。”
“我,我是心累……”安宁没想到雷克斯来这一手,居然在身上装了微型体检仪。
“心累?”雷克斯嗤笑了一声,随手按开打火机示意安宁点烟,“按说你们现在应该是最没有想法的时候吧?除了这条路,你们还有别的路可走?”
安宁低头把烟点着,抽了一口。他从来没有抽过烟,第一口就呛着了咳嗽起来。雷克斯这支烟是类雪茄型的,味道很冲。雷克斯看着他笑了笑,把烟接了过去:“不会?看你这样子,连抽烟都不会,家里应该是教养得很好,为什么会进监狱?”
“……我家破产了。”安宁早就想好了托辞,“被人害的。那家伙坑了我爸,害得我爸——自杀了。我妈受不了,病了就再没……”
“哦,你杀人了?”
“嗯。”安宁微微低下头。雷克斯的目光太锋利,他不太敢正视。安家小儿子这个身份,他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他已经把那批生物机甲交了出去,如果这个时候拉文背后的势力把他灭口,那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当时能活着离开监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凯撒的亲至,当然也因为他在凯撒面前露了脸的缘故。如果当时他没有第一个跳出来给凯撒留下点印象,那么拉文大可以随便在名单上做个手脚把他留下。现在想来,当时自觉有点莽撞的行为,还是有用的。
雷克斯也沉默了一会,抽了口烟:“你叫什么名字?”进队的囚犯们都没有名字,仍旧以监狱里的编号来称呼。
“……林恩。”安宁一时没防备雷克斯会问他的真名,略微一怔就把林恩的名字拉了过来。
“林恩……”雷克斯重复了一遍,上下打量着安宁,若有所思,“姓林?”
“呃……”安宁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雷克斯也没有再问,把烟衔在嘴边,脱下外衣扔给安宁:“穿上,走吧。”
安宁接住那件还带着体温的衣服,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不停地发抖,实在太冷了。雷克斯倒好像一点不觉得,只穿一件隔温内衣,一步三晃地在前面走。他的外衣衣领上传来淡淡的烟草味道,安宁裹着衣服犹豫了一会,终于问:“中校,我们——突击队——是不是要打很危险的仗?”
雷克斯倒很干脆:“没错。从你们的刑期上应该就看得出来,凡是有期徒刑的囚犯,没有参加招募的。”
“可是我们的装备……”
“不到两千人,两百八十架机甲,这已经是很好的配置了。一般的步兵团还到不了这个比例。”
“可是这些都是旧型号,甚至还有旧机甲翻新的!”
“哦?”雷克斯回头看他一眼,“你对机甲确实很了解啊。”
“……我家以前……是机甲连锁集团的一个下属工厂。”安宁有些冒汗,一时心急,险些把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
“哦……”雷克斯仰头望了望没有一点星光的天空,“你要知道,与虫族作战本身就是拼命的事。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军人们就是靠着这些旧机甲去打仗的。”
“但是现在机甲已经升级不知多少代了……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囚犯,所以不给我们配备好机甲吗?”
雷克斯嗤笑了一下:“好机甲?你以为现在联邦军队四百八十六万军人中,有多少人配备了好机甲?一架机甲多少钱你知道吗?供应机甲能源的晶块多少钱你又知道吗?”
这个安宁还真的不是太清楚。一架机甲的大致价格他还是知道点的,但是能源晶块他就只知道很贵了。
雷克斯弹了弹烟灰:“一架普通机甲——我是指三年内的未淘汰型号——三十万联邦币;一架中级机甲五十万;一架高级机甲——如果不是最新型号——八十万;去年出的凌云3.5级机甲是一百二十万。当然,这个价格不算很高,但是这只是基本配置,比如说合金钢匕首、射线枪以及热能炮,并不包括高级外置武器。如果要加装武器的话——以两年前出的乌金长刀为例,三十八万,能顶一架普通机甲了。而且机甲需要保养,各种保养液及每年的检查费用,如果有损坏还有零件更换费——养一架普通机甲一年的花费基本上就是十五万左右,如果是高级战斗机甲,有些零件的更换费用就能顶一架普通机甲。”
这个安宁以前到自己家的工厂去玩的时候也听说过,但是绝对没有雷克斯记得这么清楚:“那,中校你的机甲是什么型号?”这个机型跟安家的凌云3.5有点像,但肯定是改装过的。
“哦,我的机甲是改装过的。”
“多少钱呢?”
雷克斯笑了笑:“这机甲不是我出钱,不知道。”
“是联邦给你配置的?”
“也不是。算是——朋友送的吧。”说这话的时候,烟头的微红映出雷克斯嘴角边一丝又似讥讽又似自嘲的笑意。
安宁知道这个问题不宜再问了:“那,能源晶块呢?”
“能源晶块啊……”雷克斯嘴角勾了勾,“普通晶块,就是用沙晶或者蓝石做能源核的,大概是一万五左右。这玩艺能支持普通机甲三个月的日常活动,但是如果用在高级机甲的战斗中,大概只能用半个小时吧。中级晶块用镭化硅做能源,价格在五万联邦币左右,能比普通晶块支持的时间多两倍吧。要是钼金能源核的高级晶块,战斗能用五个小时的,需要十五万,如果是加强型的,能用八个小时,价格是三十万联邦币。你觉得,联邦军队能供应四百八十六万人多少机甲?多少能源晶块?哦,我说的这个价钱是官方价格,如果在市场上,能源晶块的价格应该还会更高吧。”
安宁没话说了。机甲或者还可以通过流水线大批量生产来降低成本,但能源晶块的价格是无法降下来的,而且将随着能源矿的减少越来越贵。他不由得想起大哥和二哥曾经的一次争执。那时候他还听不太明白,只知道二哥的目标是造出最节能的机甲,大哥却认为无论如何节能都是治标不治本,除非能量可以循环利用,否则机甲走的就是一条死路。机甲的研发必须要向如何利用多种能源这条路子上走,尤其是常见能源。固然现在已经有一部分常见能源已经利用在机甲上了,比如太阳能恒温器、辐射能加速器之类,但这些东西的毛病在于长期的储能之后往往也只能支持一下爆发,其强度远远不能与钼金之类的能源矿相比。所以他大哥一直致力于挖掘人体内部潜能,他觉得不断提高人类本身的素质才是可持续发展的方向。
这争论是对是错安宁不知道。说实话他也觉得他大哥的研究方向不大靠谱。人体内部潜能挖掘?再挖掘能挖掘成什么样?能把人练成合金钢一样刀枪不入?还是跟机甲似的一跺脚就能上天入地?不过现在听了雷克斯这一篇价目账,他也觉得大哥的想法也是有定道理的,只是这人体潜能太虚无缥缈了,怎么开发,开发了又有什么用呢?
雷克斯出了会神,转眼看看安宁:“你知道你今天发射那一炮等于多少钱?这只是演习,你那一炮大概用掉五分之一的普通晶块价格,就是三千联邦币。”
安宁低下了头:“但是这种装备,我们上了前线,都会死吧……”
雷克斯几乎是轻松地弹掉了短得不能再短的烟蒂:“我听说古东方有句俗话,什么瓷瓶会在井台上碰碎,将军一定死在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