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一接通频道,中校立刻就不再说什么了。再说了,就算他们继续说,我也不能偷听是不是?不过我听那声音……说不定是索克斯少将——不过这只是我瞎猜的啊。”
医疗组长耸耸肩没说话。这时候门外一阵急促而平稳的脚步声传来,门被推开,几个士兵一起立正:“中校。”
雷克斯走到治疗台前低头看看:“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吐了口血,大概内脏略微有点震伤;既没断胳膊也没断腿。”
“哦——”雷克斯略一沉吟,“既然没事,你们出去盯着训练吧,再有掉下来的未必有这么好运气了。”
“是。”医疗组长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当下带着两个士兵就又往训练场赶了。雷克斯侧耳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消失,才淡淡地说:“说吧,今天又是怎么回事?做个旋转飞行就掉下来了?骗谁呢。”
安宁睁开眼睛,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中校……我,我有事……”
“我想也是。”雷克斯一点头,随手拖过一把折叠椅来坐下,“没别人了,这儿也没监视器,说吧。苦肉计都用上了,你躲谁呢?”
“有人想逃跑。”安宁试图把这事说得委婉一点,但这件事——实在很不委婉。
雷克斯笔直的眉毛微微一挑:“逃跑?谁?”
“……目前我,我不太清楚是哪些人……”
“撒谎。”雷克斯简单地下了结论,掏出烟盒抽了根烟点上,“如果你连哪些人想逃跑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会来找我。”
安宁哑然。他知道有哪些人,至少是大体上知道,因为几乎所有的囚犯都参加了这个计划,他们都想活着,都不想去前线送死。
“说吧。”雷克斯抽了口烟,随手在椅子扶手上弹掉烟灰,“别想撒谎,你还是个孩子呢。要是让你骗了,我这三十年就白活了。”
安宁沉默。雷克斯也不着急,只是径自抽着烟等着。过了半天,安宁才说:“我不想说出是哪些人。”
“为什么?”雷克斯并不看他,“如果你连名字都报不出来,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不用相信我,只要你——我只是想不让他们伤人。他们只是想逃跑,如果没有你的人盯着,他们也不会特意杀人。”
雷克斯嗤笑:“听起来,你好像是来劝我让你们逃跑的。”
“我不想逃跑。”安宁抬头正视他,“我会跟你们上前线,拼到底!还有林——我那个朋友,我们都会去打仗。”
雷克斯并没有抬眼看他,只是聚精会神地把烟灰弹下来,在地上堆成一个漂亮的圆锥体,就在安宁几乎要忍耐不住的时候,他才淡淡地说:“你要跟我上战场?”
“是!”
“那你知道前线突击队是九死一生?”
“知道!”
“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逃跑?”
“因为你跟我说过的话:如果人类灭亡,什么事都没有意义了。我愿意跟你一起上战场,为人类——不,就算是为了自己而战。”
雷克斯仍旧低着头看地,安宁的激动并没能感染他,他仍旧是那种淡淡的语气:“好,那么我有个问题问你:你到底是谁?”
“呃?”安宁愣了一下,“我已经说过了,我叫林恩。”
雷克斯笑了一下:“林恩?你看起来年纪顶多十八岁吧,那就是刚刚成年。未成年人即使杀了人也极少会被送到B17小行星上,所以你杀人就是最近这一年半年的事吧?”
安宁本能地觉得不对,但他前面就是这样撒过谎的,所以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我已经去查过了,最近两年里破产的机甲工厂——包括地球在内一共八颗有机甲工厂的星球——总共七十三家,其中没有一家工厂的厂主姓林或者姓林恩,或者名字叫林恩。总之,你要么是说了个假名字,要么就是编了个假身世,对吗?”
安宁闭紧了嘴唇。雷克斯等了几秒钟,不见他开口,就又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变成一条狭长的黑线。他的眼珠和头发都是灰色的,偏偏睫毛却是黑色,而且浓密细长,垂下来的时候眼珠在后面闪着金属的光泽,冰冷又危险。本来他的目光就锐利,再被睫毛分割开来,更像刀刃一样能直刺人心。安宁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也有精神力,被他盯着的时候真是如芒在背。说到精神力,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拉文了,沙星严格的训练让他没有精力去回忆,当然,那些回忆也并不美好就是了。
“你的生物芯片上有严重犯罪记录,所以我读不到你的名字。不过我想,一个刚成年的、身体素质并不太出众的年轻人去杀人——能告诉我你用什么办法杀人的吗?”
安宁再次选择了沉默。雷克斯似乎早料到他不会回答,并没有停顿很久就径自往下说:“你说不出来,因为你根本没有杀过人。如果真的杀过,你跑到我这里来报告叛逃消息就不是这模样。那么,一个刚成年的——或者在入狱的时候还未成年的人,又没有杀人,要什么样的罪名才能被送到B17去呢?”他忽然抬起眼睛,锐利的目光直逼安宁,“林恩?东方将军林道玄的儿子?你可是既长得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呢。”
安宁被他凌厉的目光压得不得不别开视线,却被雷克斯捏着下巴硬把脸转了回来:“看着我!你被送进B17,是因为你父亲的叛变,对吗?”
安宁本来想笑的。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一件能欺骗雷克斯的事。虽然雷克斯只用两天时间就揭穿了他编造什么破产杀人的谎言,并且从他的名字上就推断出了林恩的身份,但——那毕竟只是林恩的身份呀。感谢林道玄从来没有让自己的儿子暴露在公众视线之中,雷克斯怎么也想不到他只是借用了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同伴的名字。但是雷克斯的一句“叛变”让他笑不出来了,那一瞬间他想到林恩倔强的表情——那孩子其实个性懦弱,可是一说到父亲他就变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极其相似的,都是为了家庭的名誉在拼死拼活,从这一点来说,林恩是他,他就是林恩!
“你们有他叛变的证据吗?”
“果然……”雷克斯笑了起来,放开他靠回椅背上去,“你要知道,军部有证据表明林将军确实对虫族发出的电磁波进行过相当长期的研究,并且——是秘密研究。”
“这就是叛变的证据?你不觉得可笑吗!”
雷克斯审视着他,安宁也定定地回看他。两人目光相对,这是安宁第一次没有被雷克斯锐利的目光压倒。良久,倒是雷克斯先移开了视线:“你确实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雷克斯沉吟了一会,终于说:“几乎所有的前线军人都受到了虫族声波的干扰,只有你父亲没有任何狂躁症状出现。”
安宁简直哭笑不得:“这也是证据?这只能说明他对虫族声波免疫吧?难道不算是难得的能力吗?再说上前线的军人都受到干扰了吗?那些士兵你们一个个的都排查过?没有上过前线的人呢?他们中间就没有能对虫族声波免疫的?”
“可是他失踪的那天,是他命令部下返程,自己拒绝了军部撤回的命令,主动切断了与军部的联系,追着虫族去了。”
安宁愣了。这个林恩可从来没跟他说过,估计是也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出。难怪林道玄被扣上叛逃的罪名,原来是因为这个。
雷克斯笑了一下:“这件事你不知道?”
安宁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而且即使这样,我也不觉得就能坐实了他叛逃的罪名。”
雷克斯笑笑没说话。安宁等了一会,不见他有开口的意思,有点焦躁了:“我们现在似乎不是在谈林——我父亲的事吧?我现在是说,有人要逃跑!”
雷克斯瞥他一眼:“哦,刚才扯远了,现在咱们再扯回来。有人要逃跑,而你想上前线,好吧,那你到底是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我也说不清楚。他们不想上前线,我觉得……我觉得我也能理解。我只是,只是……我想如果他们逃跑的时候旁边没有你的人盯着,那就不会有流血事件。”
雷克斯仰头笑了起来:“哦,原来你在担心我的人被叛逃者杀掉?难道你以为他们能逃得掉?”
安宁脸白了一下:“你想怎么办?”
雷克斯漫不经心地又弹了弹烟灰:“我早说过,到了这里就是军人,临阵脱逃者,立刻枪决。所以你最好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否则——所有人一起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