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远近几日确实睡不太好,但不是失眠症复发,而梦魇,事实上,从游湖认出沈浪的真实模样后,就再也没复发过了。这也是他始终迷惑不解的一点。
虽然与沈浪的接触中总是多灾多难,但顾宁远自己知道,在沈浪与何百草的共同调理下,他的体质似乎变得好了不少,至少在被掳时掉进树林水潭中竟也无碍,这在以往是无法想象的。
昨日送来药剂解了异香之毒后,顾宁远身体就更无大碍了。因而何百草来到,只是皱皱眉,继续开了几副日常调理的单子。这种简单的连庸医都难不倒的小问题,真是侮辱医痴的智商,乃至何百草整个过程都臭着脸。
何百草开完一串药单后,陶初带领的侍卫队也从花满楼运来了沈浪指定的东西。
整整三大车物什。
待搬到王爷卧室里时,沈浪一拆封,众人都惊呆了——
所谓的治病神器,原来是古琴、棋盘、画架、徽墨湖笔……等一连串文人骚客吟弄风月的好帮手们。
陶初当即冷笑:“沈小姐这次是不是太过分一些?”骗人都骗上门了。
沈浪面无愧色,转头瞟一眼收拾药箱的何百草,问:“何大夫,这些东西是不是你同意送来王府的?”
何百草背好药箱,迷蒙着双眼,想都不想便道:“是。”又道:“老板我走了。”
沈浪挥挥手,转头看一眼陶初,眼神挑衅。
顾宁远看着,忽然把陶初和陶管家都支使了出去。
卧室内一时仅剩下顾宁远与沈浪二人。
顾宁远靠在床头,望着沈浪,黑眸如墨一般:“沈小姐,请问你这是?”
沈浪一摆手,道:“王爷,您先别说话,看着就好。”
沈浪在家苦思一周,决定改变策略,心想与其开门见山,不如投其所好。沈浪反复想着重生以来与顾宁远的每次接触,她听到的传言,她自己观察所得,以及其他明里暗里得来的有关这位王爷的种种信息,最后总结出——
王爷喜爱文艺。
而文艺,最是难不倒经沈学士严格家教养大的沈浪了。
只是重生以后她看透许多,也倦怠许多,不爱这些吹拉弹唱写写画画的东西,这几日便着花似锦好好准备了一番,预备着送来王府一展才艺。回府后又是多番琢磨,想着安王不知为何似对凉亭她乱吹一通的笛曲格外情有独钟,索性便做了相关准备。
沈浪乐观的想着,也许王爷见了同好之人,就能对她多几分好感呢,说不定一高兴,就冲口而出答应她了呢。
由是,沈浪把各种琴棋书画的必备工具在王爷卧室内一一摆开,然后根据自己提前想好的、与笛曲一脉相承的配套琴曲、书画,一一表演一番。到了棋艺,沈浪一怔,想起曾经与王爷对弈出的丑,暗暗把棋盘藏了起来。
顾宁远静静看着,不说话,脸上无喜无怒,一副慈悲弥勒佛的样子。
沈浪一番折腾完毕,陶管家端了一托盘绿玉糕敲门,刚好听了个尾音,满面笑容赞道:
“沈小姐此曲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走近对王爷道:“王爷午饭没吃多少,现下进点点心吧。”说罢在床上置了小几,摆好两副碗筷。
沈浪闻到绿玉糕清淡香气,便坐不住了。一曲奏毕,忙不迭放下古琴,凑到小几前,与王爷对坐,乐呵呵道:
“方才这一番琴曲书画之艺,王爷觉得如何呢?”是不是很棒很厉害,要爱上我了?
孰料,顾宁远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冷淡道:“不怎么样。”
沈浪:“……”夹了绿玉糕的手都僵了。
旁边站着的陶管家一时尴尬。
顾宁远又道:“沈小姐若自行表演完毕,还请搬了这些东西一起走吧。”
沈浪:“……”完全吃不下去了。
陶管家心中叹气,正想说两句话救救场。却见沈浪忽的一摔筷子,动作仓促的起身,冲了出去,一边走似还不时抬起袖子抹眼泪。
沈浪一走,室内霎时恢复死寂。
顾宁远也慢慢放下了素白的象牙筷,垂眸道:“管家,都撤了吧。”
见状,陶管家实在忍不住了,连连唉声道:“王爷,沈小姐如此才貌双全,又对王爷有心至此……王爷对沈小姐也并非毫无感觉,又何苦如此拒人千里呢?”
顾宁远转脸不答。
陶管家无可奈何,只得叹气一声,收拾了东西转身出去。
雕花木门缓缓关上,卧室内只剩下顾宁远一人。
暗淡的光影里,顾宁远左手微抬,扶额蹙眉——
方才听沈浪奏琴之时,他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差点就把控不住要予取予求了。可心中情不能已的感觉越甚,那份莫名的抗拒便越加浓烈,仿佛……仿佛若一个控制不住心软了,此后必定会后悔莫及!
顾宁远闭上眼睛,卷睫在阴影中微颤——
他心中不得不承认,方才的故作冷漠,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克制。面对沈浪的靠近与示好,他一次比一次难以拒绝,完全无法做到无动于衷。若再来一次,他真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克制住。
佛说因果因果,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顾宁远不相信他心中对沈浪的莫名抗拒感是毫无来由的,有果必有因,若一时放纵,其后一定会有某种更可怕的后果。
他不敢拿沈浪去试。
幸好,看方才的样子,沈浪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了。只是,想起那个落泪奔逃的身影,顾宁远心神一颤,她……会很伤心么?
自己又是为什么,明明动容不已,却还是心中抗拒呢?
这份抗拒,从何而来?
寂静的卧室内,只有雕窗内投入的日光,温暖和煦,悄悄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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