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业早就注意到他母亲身边多了两个姑娘,瞧着有些眼熟,但他也不好失礼盯着人家瞧。
正好谢宁也转过身,手里还挎着菜篮子,冲他笑了笑,喊了一声:“表哥。”
傅成业身子一震,惊讶地微睁了眼。瞧着站在他面前的谢宁,似乎有些喜出望外。片刻后,他才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理了理衣摆。耳根子通红,声音有些虚浮:“阿宁妹妹。”
李氏冲他招了招手:“成业啊,你爹在杀鸡呢,你快去村东头摸条鱼回来,等会儿咱们一家人一道吃饭,也是给你妹妹接风。”
说罢她就挽着谢宁的手一道进去了,身后的傅成业还站在原地,路旁的桃花开了满树,他抬手挡在唇边,笑了又笑。
回过神后,他急忙往村东头走去,疾步如风,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日子转瞬即逝,也是过了三四天。
周府后院,周显恩坐在书桌旁,面前铺了一张宣纸,手里提着狼毫笔,不紧不慢地写着字。
秦风站在他面前,将这几日打听到地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夫人这几天好像回了乡下,应当是她姨母家,足足呆了三四日,一直没有走的意思,每日也就喂喂鸡,种种花之类的。”
周显恩的仇家实在太多了,唯恐谢宁出现危险,所以秦风还是一直跟着她,暗中保护。
周显恩手下的笔未停,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一面落笔,一面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
她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跟他无关。
秦风似乎有话要说,瞧了瞧周显恩的脸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开口:“爷,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要说就说,不说就出去。”周显恩头也没抬,只是随手蘸了些墨汁。
秦风这才斟酌着道:“夫人在她姨母家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不过……好像有一个男子与她走得挺近的,似乎是夫人的表哥,总是围在夫人身边。”
啪嗒一声脆响,秦风吓得眼睑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瞄了瞄,就见得周显恩手里的狼毫笔断成了两截。
他坐在轮椅上,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宣纸,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反而隐隐带了些笑意,却无端端的让秦风觉得有些害怕。
周显恩随手拂开了断成了两截的狼毫笔,瞧着秦风,冷冷地道:“以后这种小事,就不用跟我汇报了。”
他虽是这样说着,可他那带了威压的眼神,却让秦风有一种如果他漏了一点细节,可能就会被他派去做些苦差事的错觉。
他咽了咽口水,又瞧了瞧自从谢宁走了,每天不记得好好用膳和吃药的周显恩。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里肯定是想着夫人回来,只是嘴硬而已。
秦风实在看不下去了,硬着头皮道:“将军,要不咱们去把夫人接回来吧,夫人她一向心软,您就说一声,她肯定就会……”
剩下的话硬生生地被周显恩冷冷的眼神给压了下去,秦风悻悻地闭嘴了。
周显恩转过身,随手抽了一本书,语气带了几分薄怒:“要去你自己去。”
秦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他家爷是铁了心不肯先低头了。
“爷,那我先回去了。”他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他不能离开太久,免得谢宁那边出事。
周显恩没理他,靠在轮椅上翻着书页,墨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脸色。
秦风翻身上了屋檐,正要加快脚步出城去。忽地愣了愣,脑海里回想起刚刚周显恩的话。
要去,就他自己去?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让他去把夫人请回来么?
秦风眼神亮了亮,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他实在受不了了,这个院子现在每天都安安静静地,以前他没觉得有什么,可突然热闹了几个月,就觉得有点冷清了。
而且他是真的希望他家爷能高兴些。
反正是他家爷自己说的,要去就让他自己去,他这样应该也不算自作主张吧。
打定了主意,他翻身落在院外,驾着马车就急忙往城外去了。
村口,谢宁刚刚散心回来,踩在黄泥路上,周围来来往往的村民路过时,就跟她打着招呼。
这几日待着这儿,她的心情都不由得放松了许多。正要回她姨母家时,却听得一阵马车声响起。
见得马车上的秦风,谢宁愣了愣,一瞬间有些恍然。
秦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她身边,面色有些焦急。
谢宁眼神微动,见着马车内空荡荡地,复又垂了垂眼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秦风,你怎么来这儿了?”她还是撑开嘴角笑了笑。
秦风瞧着她,急急地开口:“夫人,您回去看看爷吧。”
见他神色焦急,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谢宁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怎么了?”
秦风眼神黯淡了些,声音有些低沉:“爷的病情又加重了,这几天药也不肯吃,怎么劝都劝不动。夫人,要不,您回去劝劝爷吧。”
谢宁微睁了眼,愣了一瞬,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他为何不服药啊?”
秦风没说话,只是低着头,似乎有些低沉。谢宁见他这样,心下更是担忧。
周显恩的脾气她是知道的,每次不是她提醒着,他根本不会吃药的。
秦风偷偷瞧了她一眼,面上的悲戚更重:“夫人,您跟我回去一趟吧。”
谢宁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眼里忽地闪过一丝失落。她停下脚步,手指攥着衣袖,面上有些挣扎。
她去了又怎样?周显恩也不会听她的。他一直以来都是讨厌她的,她回去,怕是只会更惹他不高兴。
“秦风,我……”她张了张嘴,准备回绝,可秦风却直直地盯着她,眼里带了些恳求:“夫人,爷他真的病得很重,求您了。”
谢宁眉尖紧蹙,脑海中想起受伤咳血的周显恩,她肩头一松,终究是点了点头。
她想着,就这一次,她回去看看他,然后就马上回来。
秦风见她同意了,面上是压不住的欣喜,急忙将她迎上了马车,风风火火地就驾车走了。
马车远远地驶过乡间的小道,扬起尘土,只留下两道车轮碾过的印子。
周府后院,周显恩还坐在书房,抬手轻咳了一声,耳边忽地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只当是送膳的丫鬟,他刚想让来人下去。却在脚步声更清晰后,挡在唇畔的手一僵,眼中露出几分讶然。
是她回来了。
他沉了沉眼,若无其事地翻着书页。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周显恩的手指捻着书页,迟迟没有翻开。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周显恩身子一僵,浓重的阴影被透进来的日光推散了一些。谢宁就从门外进来了,手里还端着托盘,青花瓷碗里飘着浓浓的药味。
她站在门口,瞧着屋内的陈设,一瞬间有些恍惚。明明离开不过几日,现在却感觉她走了许久一般。有些熟悉的陌生了。
窗台边的软榻上,丝衾还规规矩矩地叠放着。花瓶里的桃花早就枯败了,却没有扔出去。一切和她走之前都一样,却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周显恩没说话,只是自顾地看着书,有些微妙的沉默慢慢蔓延开来。她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良久,她才闭了闭眼,暗暗呼了一口气,提着步子往书房去了。她有些不安地攥紧了手里的托盘,低着头道:“将军,我给您端了药过来,您喝了吧。”
说罢,她就将手里的托盘放到了他旁边,收回手,贴在身侧,拢了拢鞋尖。
“你还回来做什么?”周显恩生硬地开口,看都没看她端过来的药碗。话刚说完,他又沉了沉眸光,似乎有些不自然。
听着他冷漠疏离的话,谢宁喉头一哽,心中又泛起了些酸涩之感。
她果然不该来的。
饶是如此,她还是低着头,忍着泪意:“秦风说您的病情加重了,我回来想看看您。既然您没事,那我现在就走,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您了。”
听着她带了些哽咽的声音,周显恩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握着书册的手收紧了些。
不知为何,听她说再也不回来了,他心里慌乱了一瞬。
见他始终头也不抬,也不肯多跟她说一句话,谢宁勉强笑了笑,就转身出去了。
书册落地的声音响起,谢宁身子一僵,脚步被迫停了下来。温凉的触感传来,她的手腕便被人握住了。
她愣愣地转过身,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见得周显恩推着轮椅到了她身旁,右手握着她的手腕。低着头,瞧不清面色,只能看到鸦色的长睫在微微颤抖。
他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腕,墨色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谢宁只觉得被他握住的手都僵硬着,见他也不说话,好半晌,她才别过眼,轻咬唇瓣:“将军,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我姨母会担心我的,”
她动了动身子,想将手抽出来,可握在她腕上的力道却更加紧了些。她眉尖拢了拢,有些不知所措的无力感。她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刚刚还要赶她走,可现在又困着她。
她侧过身子,望着窗外,轻声道:“你弄疼我了。”
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她正要挣开,却忽地听到周显恩开口了:“留下来。”
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如烟似雾,却在寂静的房间内,清晰可闻。
谢宁低下头,却见得周显恩眉眼清冷地看着她,见她好半晌不说话,他沉了沉眸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不过是片刻,握在她腕上的手松开。
凉意爬上他刚刚握过的地方,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得周显恩俯身剧烈地咳了起来,肩头颤抖。他抬手掩面,从指缝间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唇瓣隐隐染上了些血色。
谢宁吓得面色一白,急忙弯下腰,为他拍了拍背,慌乱地盯着他的脸,焦急地问道:“将军,您怎么样?”
周显恩还在咳着,捂着胸口,似乎极为难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宁都快急哭了,眼眶红通通地:“我……我该怎么办,将军,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好受一些?您别吓我啊。”
周显恩的手还挡着脸,虚弱地抬手指了指一旁的药碗。
谢宁急忙转过身,去将药碗给他端过来,却在转身的时候,原本还咳得虚弱无力的周显恩,面上却丝毫没有痛苦的神色了,嘴角反而勾起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看来,他这病,偶尔还是有用的。
谢宁端着药碗蹲在他面前:“将军,您快喝药。”
周显恩依旧假意咳着,只是余光望了望她手里的药碗,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这药味,真是难闻。
但是见得谢宁都快急哭了,他还是点了点头。
谢宁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将身子凑近了些,用调羹舀着药,一口一口的喂他喝。周显恩躺在轮椅上,半合着眼,只有她的汤勺喂到嘴边的时候才张开一些,眼神却是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的脸上。看到她面上焦急的神色,他眼神微动,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幽深了些。
她刚刚明明还在生气,可看到他发病了,却还是这样担心他,都快急哭了。
真是傻的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他的心头忽地涌动出一些他自己都预料不到的冲动,几乎在瞬间就将他的理智淹没。
谢宁不知他在想什么,正要将药喂给他,却见他忽地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谢宁抬起头有些不解的道:“将军,快些喝药啊,只剩一点了。”
周显恩看着她没说话,目光落在她的药碗上,不冷不淡地开口:“太苦了,不想喝。”
谢宁一噎,心里有些焦急,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可是周显恩抿着唇,丝毫没有再喝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