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倒地之前,他微张了嘴,似乎对着谢宁说些什么,那口型却像是在说:“谢谢。”
    谢她,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长公主和别人幽会的事。
    他倒在地上,双目紧阖。淋漓的鲜血泼在他身上,像红梅落在雪地上。
    谢宁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却见顾怀瑾面无表情地收回了长剑,似乎只是在厨房杀了一条鱼一般。
    他俯身在高驸马的身上翻找了一下,找到一个药瓶,随手丢在了谢宁身上,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转身要走了。
    可他刚刚转过身,就听得一道难以置信的质问:“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
    顾怀瑾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转过身,看着还坐在地上的谢宁,她低着头,始终看着地上的高驸马。
    他本不想与她多言,不过今天的事确实也连累了她受惊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因为他是杀害长公主的凶手,而且他刚刚还要杀你,如果我不对他动手,你现在早已成了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谢宁闻言却是抬起头看着他,眼眶微红,有些哽咽地开口:“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想杀我,他刚刚是故意那样做的。是你杀错了人,凶手也不是他!”
    顾怀瑾看着她,目光渐渐地冷下来:“你不要无理取闹了,是他对长公主下的毒,你以为这件事情他能脱得了干系吗?是,那毒药目前并不致命,可即使如此,再过几日,长公主也会因为毒药分量加重而死。在高驸马起杀心的那一刻就已经错了,就注定了他是凶手。”
    谢宁本对他还抱有一丝希望,听到他这样的话就是低下头,嘲讽地笑了笑,原来顾怀瑾什么都知道。
    他说的没错,高驸马确实也想杀了长公主,可是背后的凶手不止他一个人。即使如此,可顾怀瑾还是杀了他,把所有的罪名推到了他一个人头上,就为了平息这件事情。
    真正的凶手很可能是那个叫玉郎的人,是他用这把匕首杀死了昏迷中的长公主。因为高驸马对长公主下了毒,他动手,最后追查下来,也只会抓住高驸马这一个凶手。
    “而且你别忘了,他刚刚对你下毒,还拔刀想杀你。这就是铁证如山,你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顾怀瑾似乎还想引导她,可触及谢宁眼中的水光时,他愣了愣。
    谢宁低着头,轻声道:“不是这样的,他跟着我,只是为了救我,真正的凶手想杀我,他是不想连累我,才出现的。”
    她说着,心头却愈发难受。活生生的一个人,就死在了她面前,明明刚刚还在跟她说话。
    “如果今日跟着我的不是高驸马,而是别人。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就是因为你让我来做你的诱饵。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把手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你就把我的耳坠还给我。可你不仅言而无信,还用它来陷害我。”
    “我答应过你,会去追查真凶。并没有说会把耳坠还你。而我确实也做到了,真凶已死,你我的嫌疑都可以洗脱了,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么?”顾怀瑾皱了皱眉,在他看来,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谢宁却是低着头,轻笑了几声。
    顾怀瑾本对她十分厌恶,因为她总是陷害谢楚。在他眼里,这就是个恶毒的女人。她陷害别人的时候,难道别人不是这样的心情么?
    不过这件事,他确实对不起谢宁。可大理寺的人很快就要来了。如果他不抓出凶手,只会让雍王得逞。这件事的背后主使很有可能就是雍王。
    至于高驸马,他真的那么清白么?这件事,还有另一种可能。是他联合雍王,一方面杀了长公主泄愤,一方面又用来陷害他。
    至于高驸马为什么自投罗网,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高驸马和雍王有没有关系,雍王是逃不掉的。可即使如此,他知道了又能怎样,他现在的实力还动不了雍王。高驸马他起了杀心,他也该死。
    他的错,只不过是没有将另一个凶手也抓出来。
    良久,他才开口:“今日不管是谁,你都不会有事的,我一直在暗中跟着你。如果有危险,我会救你。”
    谢宁闻言,却是抬起头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如果有万一呢,如果你迟了呢?如果高驸马刚刚对我下的毒,无药可解呢?你如果告诉我,我可以配合你去抓住真正的凶手。可你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我,利用我。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高驸马,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任你摆弄的棋子?”
    怪不得那些看着她的侍卫都退下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回房。这就是顾怀瑾故意的,想让凶手以为有可乘之机。
    为达目的,他果然不择手段。
    顾怀瑾没有说话,眼中闪过一片惊骇。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可是面对谢宁的眼睛,却开不了口了,他本意并不是想要置她于险境,他是能力可以保护好她的。不告诉她,也只是为了把这场戏做的真一点。
    他没有想过伤害她。
    谢宁低着头,没有再说话了,她服下了解药,就扶着旁边的墙壁起身,正要往回走。
    顾怀瑾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恍惚了一瞬,不知为何,他用觉得这女子的身形有些熟悉。可他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
    他心里忽地有些烦闷,他做事从不讲私情,正因为如此,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堪称完美。他不是想陷害谢宁,只是想让人知道,谢宁看到了长公主和玉郎的事,那么背后的凶手一定会来对她动手。如此就可以引蛇出洞,一劳永逸。
    可今日面对谢宁,他却无端端的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感。
    顾怀瑾往前几步,走到谢宁身旁,开口叫住了她:“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是我欠你的一个人情,日后我必会还你。”
    谢宁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别过眼冷冷地看着他。
    顾怀瑾见她神色冷淡,也皱了皱眉,他都已经道歉了。
    他耐着性子抬起手,手指却是捻着一串耳坠:“你的耳坠,现在物归原主了,已经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谢宁看着他,袖袍下的手握紧,没有接过他手里的耳坠。却是抬手将另一串耳坠也取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扔到了顾怀瑾的身脚边。
    她冷眼瞧着他,嘲讽地开口:“我看信王殿下如此喜欢这耳坠,就送您了,你拿着它,日后说不定还能陷害我一番。人情就不必了,日后您离我远一些,便是谢谢您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
    身后的顾怀瑾愣在原地,怒极反笑,她竟敢拿耳坠羞辱他,还出言讽刺他?
    她真是好大的胆子,还说什么让他离她远点。如果不是今日的事,他根本不会和她说半句话。
    第一次,他一向淡漠的脸上也出现了些怒容。可奈何今日是他连累了她,他也只得压下心头的怒火。可怒火除了对她的不识抬举,似乎还多了些什么。
    谁稀罕见她?
    片刻后,他就拂袖离去了。
    而在他们走后,树影里隐隐显出一个人影,只见得腰间的白玉蝴蝶佩轻轻晃动。那人瞧着地上高驸马的尸体,嘴角勾笑。真是个蠢货,长公主那样的女人死了,他竟然也要跟着去死。不过这样一来,罪名倒是可以全部推到他的头上,也算是省事了。
    那人冷笑一声,就转身走了,腰间玉佩翻动,隐隐透出一个“玉”字。
    而另一边,顾怀瑾刚刚走出院子,远远的就看到谢楚过来了,他面上的怒容褪去了些。
    谢楚一来就扑进了他的怀里,眼中含泪:“夫君,你可有事?”
    顾怀瑾摸了摸她的发髻,笑了笑:“没事,都已经解决了,现在咱们可以回家了。”
    谢楚捏着帕子,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面上却是柔弱地开口:”听说是姐姐杀了长公主,真是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别担心了,凶手不是她。”顾怀瑾似乎是怕她担心谢宁,这才开口安抚。
    可谢楚闻言,却是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是她做的么,怎么现在凶手又成了别人,夫君你不是说证据确凿么?”
    顾怀瑾看着她没有说话,眼中带了几分惊讶,谢楚顿觉失言,赶忙低下头。
    “楚儿,凶手不是你姐姐,难道你不高兴么?”他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谢楚心下一惊,急忙抬眼笑了笑,想要遮掩过去:“楚儿只是觉得太担心了,害怕那些证据又牵扯到姐姐身上,凶手不是她,我自然是高兴的。”
    顾怀瑾听到她这样的话才放心了些,将她揽入怀中,满足地闭了闭眼。这才是他的楚儿,温柔善良,总是为别人考虑。
    谢楚乖巧地趴在他的怀里,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怨毒,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却没有弄死谢宁,真是可惜了。
    ……
    长公主的事已经解决,顾染嵩虽然还是想惩治顾怀瑾,可奈何高驸马已经伏法,毒物也已经找到。他只能罢手了,桃花山庄的侍卫都撤下来,谢宁换了一套下人送来的衣物,又梳洗了一下身上的血迹,就混在人堆里一起出去。
    可因为高驸马的事情,她的心情还是有些低落,她总觉得来到桃花山庄不过一日,就好像度过了很久的时间。
    直到目光落在山庄外,秦风驾着马车赶过来,她睁大了眼,却见车帘被挑开,露出了熟悉的面容。
    不知为何谢宁,眼中忽地涌动出些许酸涩之感,她提起裙摆就跑了过去。
    马车上的周显恩见她迫不及待的跑过来,倒是宠溺地笑了笑,不过分别了半日,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急着想见他?
    谢宁入了马车,周显恩拉过她的手,瞧着她跑得满头大汗,面颊也泛红的模样,挑了挑眉:“怎么,这么想我?”
    他也不过是想逗逗她,她肯定会像以前一样别过眼。可下一秒,感受到怀里的重量,他整个人却愣住了。
    谢宁趴在他怀里,低着头,像是找到了一个歇息的地方,温暖又安心。
    “将军,我能不能睡一会儿?”她今日真的觉得好累了,虽她今日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她现在就觉得浑身无力。
    周显恩看着她,皱了皱眉。今日宫里的事,他好不容易才想办法压下来。一出宫就听说桃花山庄似乎出了事,被围得水泄不通,消息传不进去,也送不出来。
    他只能急忙赶过来,本想问她有没有受到牵连。可见她已经闭眼歇息了,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累了,就先睡会儿吧,到家了,我再叫你。”
    第71章 圆房
    入夜, 谢宁本还在熟睡,双目紧阖,眉头却是紧蹙着。她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双手死死地攥着被褥。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高驸马的身影, 他一直在对着她笑。可她只觉得身上黏糊糊地,低着头, 就见得自己满手都是鲜血, 顺着她的衣摆淌下去。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再抬头时,面前的高驸马已经被一剑穿胸,他一咧嘴笑, 就不停地吐出鲜血。
    谢宁整个人都僵硬着,痛苦地抱着头。她惊叫了一声,却是倏然睁开了眼。如同溺水之人,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冷汗涔涔,身上的寝衣都快被透湿。夜色正浓, 虽还是伸手不见五指, 可瞧见熟悉的幔帐和床顶,却让她找回了一些意识。
    身侧的床榻往下压了压,随即就是清冽的雪松味拢了过来。周显恩也被她的动静弄醒了,抬手搭在她的被褥上,拍了拍她的手臂,声音还带了几分刚睡醒的喑哑:“怎么了, 做噩梦了?”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谢宁才回过神来。可她还是忘不了梦里的场景,那般真实,就好像高驸马在她面前又被杀死了一次。她心下害怕,下意识地就将头埋进了周显恩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直至感觉到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还有熟悉的气息,她的身子才没有颤抖得那么厉害了。
    周显恩身子一僵,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他皱了皱眉,看她这样是吓得不轻了。他将她往怀里拢了拢,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则轻轻地为她拍背。
    谢宁还埋在他怀里,睁着眼,身子有些发抖。她不敢睡觉了,一闭眼就会看到浑身浴血的高驸马对着她笑。
    一想到那个场景,她便忍不住头埋得更深了,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将军,我害怕。”
    周显恩愣了愣,随即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双臂收拢抱紧了她,轻声安抚:“别怕,有我在。”
    许是因为被他这样抱着,还有他不同平日的放柔了声音。谢宁渐渐放松了些,轻轻点了点头,却还是紧紧地抱着他不撒手。
    周显恩也不急着问她,只是顺着她的脊背拍了拍。等感受到她的情绪平静了些,他才开口问了问:“是梦到什么了么?”
    谢宁身子一僵,面上涌出几分后怕。可被他抱在怀里,又不由自主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今日在桃花山庄,我……我看到一个人死在了我面前,他当时流了好多血,还溅到了我身上。明明他刚刚还在跟我说话,可一眨眼他就……”
    她的声音顿了顿,身子更加颤抖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认识的人死在她面前,若是陌生人还好说。可那个人她认识,还说过话,还记得他活着的样子。
    说到后来,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抱在周显恩身上的手,仿佛这样才可以不那么害怕。
    周显恩沉了沉眉眼,眼中情绪晦暗不明。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髻,将她单薄的身子严严实实地拢住。片刻后才轻声道:“是我不好,不该留你一个人在那儿。以后都不会了,也不会让你再看见这些了。”
    谢宁拢了拢眉尖儿,头还抵在他的胸膛上,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他已经很照顾她了,都那么晚了,还亲自赶回来接她。
    是她自己不够小心,才碰到了那些事。
    院墙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朦朦胧胧的,有些听不真切了。
    周显恩见她身子平稳了些,略低下头,却见她还睁着眼,鸦羽似的眼睫轻颤着。
    他略为思索,便抚了抚她的背,忽地开口:“睡不着的话,要不要听故事?”
    谢宁抬了抬眼,只能看见他瘦削的下巴,夜深了,可她实在害怕,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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