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阮妤点头受了,抚着衣摆淡淡问,“有事?”
阮云舒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明知道阮妤不喜欢自己的情况下还要三番四次跑到她跟前,明知落不到什么好,可她就是觉得不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阮妤,试探性地说道,“祖母这几日就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果然瞧见刚才还事不关己、神情淡漠的阮妤动作一顿,细看的话,就连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变了。
果然如母亲所说,她很在意祖母。
阮云舒袖下握着帕子的手无意识攥紧,脸上却还勉强维持着原本的笑容,柔着嗓音说道:“我知道祖母一向喜欢阿……”想到阮妤先前的话,又改了口,“阮小姐,等祖母回来一定会找你的。”
她说着稍稍一顿,紧跟着又道:“其实你离开后的这些日子,母亲也一直记挂着你,阮小姐不如还是回来吧。”
她不知道阮妤会怎么选择。
可倘若阮妤真的要回来,那她希望至少明面上她们能够好好相处,她现在在阮家还没站稳脚跟,不希望有任何影响自己的变故。
还想再说几句讨巧的话,却听阮妤淡淡问道:“我若回去,我爹娘该怎么办?”
阮云舒一怔,呆呆地看着阮妤,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笑道:“我们两家可以好好相处呀,得空了,我也能陪姐姐一起回家看望爹娘和兄长。”她以为阮妤同意了,立刻笑着换了称呼。
“你可知道哥哥现在在做什么?”阮妤突然问她。
阮云舒被问得卡了壳,那次从莺儿口中知晓阮妤接管金香楼之后,她是想派人去打听下家里的事,可如今她身边除了莺儿之外,其余都是母亲派来的人,她怕母亲知晓,以为她是恋青山镇那个家了,便一直耽搁着没有去做。
如今骤然听人问起,迟疑好久才问,“哥哥在做什么?”
“我离开前,哥哥就离家出走了,他现在可回来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阮云舒此时面上的担忧却是真心的。
阮妤不置可否,看了她一会才淡淡说,“哥哥如今去参军了。”
“什么?!”阮云舒一怔,但想到哥哥的喜好又变得沉默起来,好一会才拧着眉问,“爹娘没有拦他吗?”
阮妤却没再回答她的话,反而看着她问,“阮云舒,我若回阮府,你真的开心吗?”
阮云舒目光微闪,她自然不高兴,阮妤不在,她都比不过,若是阮妤回来,阮府上下谁还会记得她?明明她才是阮家正经嫡出的千金,凭什么要被阮妤压着抬不起头!
可她能说什么?!
她如今在家中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地,阮妤回不回来,哪里由得她做主?
压抑着心里的愤慨和凄苦,她仍弯着眼眸同阮妤笑道:“我虽然和姐姐未相处过,却对姐姐一见如故,若能和姐姐朝夕相对,我自然是开心的。”
一见如故,朝夕相对。
阮妤听着这两个词,还真是有些想笑,这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头一次她信了,输得惨烈,如今……她垂眸,伸手点点眉心,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或许是因为她的笑容,又或许是因为她长时间的沉默,让阮云舒逐渐变得不安起来,她刚想开口,耳边却听到阮妤冷淡甚至是有些厌恶的声音,“阮云舒,你这样活着,不觉得累吗?”
神色微顿。
阮云舒愣愣看着阮妤,眼前清丽的少女此时脸上再无笑容,她垂着鸦羽般的长睫,冷冷看着她,声音如刀子一般,“明明心里恨我恨得不行,却要姐姐长姐姐短,怕我留在家里,日后爹娘再记不得你,又怕我回了阮府夺了你的地位和宠爱。”
“阮云舒,”
阮妤低眉看她,神色淡漠,“你怎么,什么都想要呢?”
62.第 62 章 祖母!
阮妤每说一个字, 阮云舒的脸就变得惨白一分。
她张口想辩,想说没有,想说不是这样的, 可在阮妤这近乎逼问的语句下, 她一个字都吐不出,她甚至觉得阮妤那双眼睛可以穿过皮肉看透她的内心,在阮妤这样的注视下,阮云舒终于忍不住一步步往后倒退, 直到脊背贴在粗糙的树干上才停下。
“阮云舒, 有舍才有得,别贪心得什么都想要握在自己手中,这世道从来不是围绕你来转的。”
阮妤袖手立于原处, 看着她这样仓惶的脸, 她的脸上却不曾显露其余情绪,就这么淡淡地垂着那双没有情绪的杏眼看着她, 看着她小脸发白, 六神无主。
“你很清楚,我从来就不欠你的。”她说。
倘若能够让她选择, 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在爹娘身边。她不要锦衣玉食,不要荣华富贵,不要奴仆成堆,她只想要家人真正的疼爱。
阮妤有时候也会想,若是一开始就没有抱错的事,她会是怎么样的?她应该会跟着爹爹读书写字,会和阿娘一起做刺绣,还会跟着哥哥翻.墙去偷别人家的枣子,上树掏鸟窝, 下水捉小鱼,被人发现的时候就让哥哥背着她逃跑,满巷子都有她的笑声,日子过得平凡又有趣。
可这样的平凡有趣却是她从来不曾体验过的生活。
她的童年是琴棋书画,是学不完的规矩,是不敢迈错一步的小心翼翼,是明明不喜欢很多东西却只能逼着自己去喜欢的无奈,是终日惶惶不安,怕自己犯错怕自己不被人喜欢怕自己被人抛弃。
“阮妤。”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如玉的嗓音,那道熟悉的声音穿过所有的屏障和薄雾直击她的耳中。
她回头,看见霍青行如松芝一般的身影立在门前,男人长身玉立,此时正面露担忧地望着她,看着他脸上的担忧,她心中的那些难过、不平也在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想。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纵使开始不好,可结果是好的也就好了。
阮妤笑着弯起柳眉,扬声和霍青行说道:“等下!”而后敛了笑,重新回头看向神色依旧处于怔忡中的阮云舒,心平静气地同她说道:“阮云舒,你放心,我不会再回阮府,你可以安心当你的千金小姐。”
“我家里,你若想来,我也不会阻止。”
两家人的牵绊已经在了,她不愿爹娘伤心,不会去阻止阮云舒的到来,只是……思及那日阮云舒和徐氏说的话,她突然又沉下脸冷下嗓音,“我不管你当初说那样的话是想让阮家人疼惜你还是如何,可爹娘对你的好容不得你这般糟践,你要来可以,但日后再做出那样的事,让爹娘和哥哥伤心,我绝不会轻饶你。”
看着白衣少女神色变得更为苍白,与她对视时还不自觉瑟缩了下肩膀,埋下头。
阮妤淡淡抿唇,有些话既然开口了,就一道说了,她看着阮云舒继续说,“阮云舒,你记住,我从来就没想过和你为敌。”
“可你若想,我也不介意。”
她跟阮云舒无论如何都做不了朋友,为了爹娘和兄长,她能容忍阮云舒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做一个点头之交的陌生人。
但也只有如此了。
若是阮云舒想得开,好好当她的千金小姐也就罢了,倘若她真是贪心得什么都想要,前世,她能让她名声扫地,如今照样可以。
她言尽于此,未再往下说,重新理了下自己的衣摆,未再多看她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霍青行就在门外等着她,见她出来,十分自然地从她手上接过东西,垂眸问她,“没事吧?”脸上担忧依旧。
“我能有什么事?”
阮妤笑道,“走吧,回去了。”
霍青行未从她脸上察觉到异样,这才颌首,跟着她一道上了马车。
……
他们走后。
刚刚被阮云舒吩咐留在后头的莺儿哒哒哒朝阮云舒跑去,她刚才离得远没听见两人在说什么,但隐约也能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这会走到阮云舒跟前,果然瞧见她苍白的小脸,忙握住她的胳膊担忧询问,“小姐,你没事吧?”
阮云舒却没有说话,她只是白着小脸看着阮妤离开的身影。
她知道阮妤说得是对的,她不欠她的,她打听过阮妤早些年的事,知晓她在府里过得并不快活,那个时候她就在想,若是从小待在家里的是她,她能不能承受得起母亲的冷淡和父亲的漠视?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比起阮妤的童年,她要过得幸福很多。
爹娘疼她,哥哥宠她,家里一贯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给她……
她应该知足的。
就像阮妤说的,当好她的千金小姐,好好维系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
可每次看到阮妤,她就是忍不住害怕,忍不住想和她比较,想比她做得更好,想让所有人都只看着她,不要去看阮妤……阮云舒整颗心就像是被人放在烈火上翻来覆去煎着。
贝齿咬着红唇,她的手紧紧握着莺儿的胳膊以此来站稳自己的身形,目送着那两辆马车离开,她垂下眼,终于开口,“……走吧。”
……
“人都走了?”
高嘉月看到杏云进来,懒懒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一派雍容华贵的模样,手里却抓着一块臭豆腐慢悠悠地吃着,昨日才精心用凤仙花涂抹的指甲被油水浸染失去原本的模样,她却全不介意,津津有味吃着。
杏云看得无奈又好笑,替人奉一盏解腻的梅子茶,这才回道:“都走了,走前那两位阮小姐还说了一程子话。”见坐着的少女看过来,她笑道,“知府家的那位阮姑娘走的时候小脸苍白,步子都踩不稳,看着像是被说教了一番。”
“活该。”
高嘉月撇撇嘴,一边吃着臭豆腐一边继续说,“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小白花的模样,明明心里不喜欢还非要上赶着喊姐姐,要真想跟阮妤交好,怎么我这次明摆着要欺负人,她不和家里说?”
“只怕也是想看我消磨阮妤。”
想到这,又想起自己今天被阮妤那个该死的女人摆了这么一道,满肚子的冷嘲热讽都吐不出,真是气死她了!
杏云柔声道:“那阮姑娘如今也过得艰难,到底是外头养大的孩子,而且奴婢听说阮老夫人也快回来了,依照那位的性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我看阮姑娘也是想和阮小姐趁早打好关系,没得日后在府里不好过。”
“阮妤不会回去的。”
“嗯?”
杏云微怔,“为何?”
虽说那位阮小姐如今管着酒楼,钱财是赚了不少,但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总是不高的,哪有放着好好的官家千金不当,去行商的?
高嘉月慢条斯理拿着帕子擦着油腻的手指,闻言淡淡道:“不知。”
但她就是这样觉得。
而且她总觉得阮妤变了许多,以前的阮妤虽然事事妥帖,但就是让她觉得很假,装模作样令人不喜,可今天的阮妤……虽然让她下不来台,但她竟意外地没那么生气。
看了眼那盘臭豆腐,嘟囔一句,“还是得热着的时候才好吃。”
杏云笑道:“那回头您再让阮小姐给您做就是了。”
“对了——”想起一事,杏云又道,“刚刚派出去的丫鬟来报,说有个男人跟着阮小姐,两人还上了同一辆马车。”
“什么?!”
高嘉月一怔,没一会眼睛蹭地亮了起来,阮妤居然有其他男人了?
……
被误以为有其他男人的阮妤正乘着马车往金香楼去,接过霍青行递过来的茶,阮妤喝了一口后随口问道,“书买到了?”
“嗯。”虽然是借口,不过刚才在有问书局,他的确挑了几本不错的书籍,知她一向喜欢书,回问,“你要看?”
阮妤摇头,“我这会看会头晕,不了。”
话音刚落,就见男人递给她一个巴掌大小的油纸包,她一愣,“什么东西?”说着打开一看,发现竟是福满楼的酸果脯,她从前就喜欢这家的蜜饯,每次要出远门的时候都会买一大包,难受了就吃一块。
没想到霍青行会给她买这个。
她眉眼含笑,嗓音都跟着柔了几分,“我从前和祖母去长安的时候就会让人去买这家的果脯,不过我记得这家要排很久才能买到,”她说完抬头看向霍青行,“你今天排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