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张嘴,可身边少女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又拉住了他的胳膊,已经抵达喉间的话十分勉强地被他吞咽了回去。
阮靖驰不满且不甘地看着阮妤,但也只是把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然后愤愤坐了回去。
阮妤把阮靖驰按捺住,这才看向林弘,说实话,林弘这个求亲比起当下许多男的实在要好许多,而且他的条件在寻常百姓中也算是不错的了,嫁给他,一不必考虑婆媳关系,二也不必担心日后不方便打理酒楼,而且他还把她的父母都安排进去了,算是用了心的。
嫁给这样的男人——
虽然不一定能享受如烈火炙热一般的情爱,但估计也能相敬如宾至白头。
不过……
阮妤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怎么思考,在人说完后就微微垂首,歉声道:“抱歉,林当家。”
林弘未想到阮妤拒绝得这么快,一怔之后又说,“阮老板不必这么快答复,你可以想清楚之后再同我说,我不着急。”
“不了。”阮妤笑道,“林当家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我这一生原本就没想过成婚嫁人,就不耽误林当家了。”她并未察觉自己这番话让在座的两个男人都变了脸,仍笑着衷心祝福,“林当家很好,你的条件也很诱人,我想林当家日后必定能择一门佳妻与其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林弘沉默地看着阮妤。
他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
被拒绝后也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并未死缠烂打,短暂的沉默后,林弘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阮妤说,“既如此便罢了。”到底是有些年纪历过不少事,不至于像小年轻那样被人拒绝就红脸,连对视都觉得难堪。
他还是来时那副样子,笑着和阮妤说,“希望阮老板不要因为我今日这番话而觉得不适。”
“当然不会。”阮妤扬起眉梢,脸上满是明媚的笑容,她以茶代酒对林弘,“我日后还有不少事要麻烦林当家呢。”
“那就好。”
林弘也笑着举起茶盏,朝人遥遥一对,一如先前在楼下时的模样,等饮尽盏中茶,他便起身告辞,要出门的时候驻步回头,“阮老板。”
“嗯?”
阮妤看他,眼睛弯起,“林当家还有事?”
林弘抿了下唇,迟疑一瞬才开口,“虽然不清楚阮老板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人生苦短,林某还是希望阮老板能遇到一个让你可以改变想法的人。”
他说完便朝人抱拳离开。
门被重新合上,阮妤看着林弘离开的方向,并未把他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她慢条斯理地又饮了一口茶才站起身,打算喊人去送信,看到身边一向很容易生气的少年此时还呆坐着,“喂。”
她停下步子,轻声喊人,见他双目重新唤回往日的光彩,这才挑眉问道:“想什么呢?”
“你——”
阮靖驰仍坐在椅子上,仰头呆看着她,声音涩哑,“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嗯?”
阮妤偏头,“哪句?”
“这辈子没想过成婚嫁人那句。”
“啊,那句……”阮妤笑道,“自然是真的。”
“为什么?”阮靖驰皱眉,显然不明白,拧眉问,“你之前不是还挺希望嫁给表哥的吗?”他一直以为她要和表哥解除婚事是因为身份的缘故,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阮妤听到这话倒是愣了下。
许是这事实在是太久远了,阮妤似是回想了一下才隐约窥见前世少女时的自己……在没有发生那些事之前,她的确是想嫁给徐之恒的,她那会还没有不嫁人的想法,跟徐之恒勉强也算得上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加上他的人品脾性又没的说,最主要的是祖母很喜欢他。
可那样的想和希望,并非源于情爱,只不过是因为他正好是最合适自己的那个人罢了。
阮妤笑着回过神,看着阮靖驰坦诚道:“我从前想嫁给徐之恒,也不是因为喜欢他,只不过是因为他正好是最合适我的那个人罢了。”
阮妤从不否认自己其实是个凉薄的人。
幼时受过的伤即使经过岁月转移也很难真的被彻底瓦解,遗留下来的后果自然也有许多样,就像对人付出真情,这对许多人很容易的事,对她而言却是很难的。
她对徐之恒的感情怎么说呢。
若说是爱情,倒不如说是一种习惯,因为从小到大,身边人都与她说“你长大后要嫁给徐表哥”,她久而久之也就默认了这个说法,等到年岁稍长,自然也就等着这一天。
她想她要是嫁给徐之恒,应该会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和如今很多女人一样。
相夫教子,孝敬公婆。
可这个人选却不是固定的,便是换做其他人,她也能如此,所以前世她虽然对徐之恒的做法感到难过,但也只是难过了一段时间罢了。
见阮靖驰张嘴还欲再说,她重新扬起眉梢,“好了,有时间就把信拿下去,省得祖母担心。”说完还叮嘱人,“我知道你跟他关系一向不错,但我不想嫁给他是认真的,不想嫁人也是认真的。”
“阮靖驰。”
她看着人,语气重了一些,“如果你留在我身边是为了给徐之恒说话,大可不必。”阮妤说着就走到桌子后头,把两封早就干了的信装起来。
阮靖驰沉默地走过去接过她递过来的信,指尖紧紧捏着信封一角,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始终垂眸看着她,似乎想透过这张云淡风轻的脸看到她的内心,不知想到什么,他眼神微动,突然问道:“那霍青行呢?”
“你……”
“也没想过嫁给他吗?”
阮妤正低头收拾东西,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手上动作一顿,云淡风轻的脸上也终于有了变化。
76.第 76 章(二更) 霍青行这样的男……
霍青行……
阮妤低眉沉默着, 她这会背对着雕花轩窗,又因为低头的缘故,致使脸上的表情也都被掩盖于阴影之中。
有没有想过和霍青行成婚呢?
如果是前世最初的自己, 肯定是没有的, 即使和霍青行定了亲,她也没有爱上他。
那会她被霍青行所救,又被众人发现,闹得满城风言风语, 徐之恒来向她求亲被她拒绝, 徐氏又觉得她丢尽脸面问她到底想怎么样,她就觉得既然嫁给谁都是嫁,那就嫁给霍青行吧。
若是霍青行也不要她, 那她就去庙里一生伴青灯古佛, 为祖母念往生经。
毕竟那会距离祖母离世也还不久,她有三年的孝要守, 而三年后, 霍青行早就过了二十,一般男人哪里守得住?
可偏偏这个男人就是守了下来。
从江陵府到长安城, 整整三年的时间,那个男人也从无名之辈变成朝中新贵,曾因这场定亲看不起她的那些人也都只能在背地里用拈酸的话说她不过是运气好。
而那个男人就这么清清白白的,在孝期结束,在后院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的情况下娶了她进门。
他虽然沉默寡言,却给予她所有的权力和尊严,更何况,每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前, 即使所有人都指责她,他也从来不曾怀疑过她。
人心都是肉长的。
即使在婚前,阮妤并未爱上霍青行,也还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把他放在了心上……她想,倘若没有后来的那些事,她应该是会爱上霍青行的。
即使爱这个字对她而言很难,但她的确想和他尝试一番。
可惜。
这世上从未有什么如果。
欺瞒,谎言,就像一把重重的枷锁重新让她的心房上了锁。
阮妤想起掩埋于心底深处的这些事还是忍不住在无声的叹了口气,须臾,她把脑中的这些思绪一扫而光,撑在桌面上的手继续忙活起来,长睫也像蝴蝶一般,在轻轻颤动了一下后便抬起脸,曝露在阮靖驰眼中的仍是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她并未回答阮靖驰的话,而是挑眉斥道:“阮靖驰,你是不是又皮痒了?天天嫁娶喜欢的,难不成有喜欢的姑娘了?”
“我才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年就算真有喜欢的姑娘也绝对不会说出口,那些能在众目睽睽下说出口的名字绝对不是放在心里的那个人。
阮靖驰平日炸天炸地,此时说起这男女之事就像是被针扎到一般,顿时跳脚反驳。
“没有就去干你的活,别打扰我做事。”阮妤说完便未再理会阮靖驰,自顾自坐在椅子上翻开账册,继续今日要做的事。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
她没打算过年那会还要开门迎客,虽然有不少人都过来预定包厢,但阮妤还是只接了除夕那日,好不容易过个年,还是让他们好好回家和家人团聚几日吧。
过年的红包也要准备,忙了这么久,都挺不容易的。
以及到了年末,和阮家族人的分红也要处理,自打当初哥哥离家前在族里闹了一通后,倒是没有人再来烦她了,平时在路上碰到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就连阮家二房最近也好像销声匿迹了。
不过——
阮妤想到阮卓白,那个男人的野心,真能销声匿迹吗?阮妤颇有些怀疑。
她在这里计划这些事的时候,刚刚恼羞成怒的阮靖驰却又变得沉默起来,他低着头,一直紧抿着嘴唇,见她有条不紊地翻看账本,又拿起笔在一旁的本子上记着事,脸上的表情是一贯地坦然从容,还有一些从前未见过的满足,心里那满腹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紧紧捏着那两封信,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就转身朝外走去。到楼下的时候,谭柔正好迎面走来,看到他微微颌首,温声道:“阮公子。”
阮靖驰认得她,点点头,问道:“寄出去的信给谁?”
“给阿福就好,他会托人去送的。”估计他也不知道谁是阿福,谭柔便又笑道,“您给我吧,我去给。”
“不用,我知道是谁。”阮靖驰说着就径直朝站在柜台后的阿福走去。
阿福本来正笑脸迎人,瞧见他却吓了一跳,脚步不自觉往后倒退,但想到他的身份又咬牙顿住步子,勉强撑着一抹僵硬的笑容喊道:“阮少爷有事吗?”
阮靖驰看着他这个表情就忍不住皱起眉。
他虽然脾性不好,但也不是随时都会发火,只不过在不喜欢的事情和人上格外暴躁罢了,区区一个跑堂还不值得他生气,随手把两封信扔到桌子上,吩咐人,“快马送到江陵府阮家。”
“再给我……”
本来还想给表哥寄信。
但话出口,想到阮妤刚才的交待又沉默了。
“什么?”阿福见他没再往下说,不由轻声询问。
“……没什么。”
阮靖驰沉默地抿起嘴,“就这两封信,立刻送出去。”说着想跟从前似的打赏人,摸到腰间的时候才发现这次出来的急根本没带荷包。
倒是摸到一块玉佩。
上好的玉佩,他却眼也不眨把玉佩解下,随手扔在桌子上,然后话也没说一句,倨傲地转身离开。
目视这一切的谭柔看得十分无奈,阿福更是如此,看着那块玉佩就跟看着什么火雷一般,眼见谭柔过来,他就像是找到了什么救星,忙道:“谭小姐,你看这……”
“没事,我去拿给东家。”谭柔说着拿起玉佩,又过了会才上了三楼,她并没有当着阮靖驰的面给阮妤,而是等人下去吃午膳的时候才交给她。
“小驰的玉佩?”阮妤接了过来,目露疑惑。
“是。”谭柔把先前底下发生的事同人说了一遭。
“是我忘了……”阮妤揉揉眉心,“回头你拿一百两银票给他,记在我账上。”说着又顿了下,改口,“算了,这小子花钱一向大手大脚,这么贵的玉佩都能随手给人,你给他十两银子当做备用。”反正他吃住都在她这,也花不了别的东西。
谭柔笑着应好。
*
徐氏收到信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了。
家里因为阮靖驰的离家出走担忧了一天一夜,知道他在阮妤那,这才放下心,把打发到外头找人的都喊了回来。徐氏一夜未睡,这会总算心安,靠在官帽椅上轻轻揉着疲惫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