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她抬头向台阶上看去,刚才方知月落后她几步,此时台阶上却挤满了人,薛姗姗和华秀桐也在那里。
    薛姗姗面有得色,目光灼灼看向对面的宁王裴琅。
    华秀桐清冷孤傲的表情也终于破裂了,隐隐带着几分厌恶,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身旁的薛姗姗,嘴角生气地抿了抿。
    薛筱筱:看样子是薛姗姗做的,她似乎是想讨好宁王,孰不知这并不是宁王想要看到的。
    果然,对面的宁王脸色阴沉,不安地看了看建昭帝。
    今天的生辰宴来的宾客太多,他本来就担心给父皇留下不好的印象,太子一禁足,他倒是风生水起了。父皇连太子都不允许结交朝臣,更何况是他呢。再说,父皇只是惩戒皇后,太子不过是被牵连,最多罚上一个月也就过了,绝对说不上有废储的打算。
    眼下方知月这一跤摔下来,父皇肯定觉得堂堂的未来太子妃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是当着他的面,在朝臣和他们女眷的眼里,是不是没有皇上没有太子,只有他这个宁王了?
    一想到了这里,宁王就恨不得把那个惹事的人脑袋拧下来。
    他才稍稍有了点起色,不过是封了个王,在父皇的心里,肯定又成了要制衡要打压的。
    不得不说,宁王在建昭帝身边长了这么大,又有魏贵妃日常提点着,还真是把建昭帝的心思摸透了。
    不光是他,太子和太子妃也摸透了,只要示弱,只要让建昭帝觉得他们被人欺负处境危难,建昭帝心里的天平就会倾斜过来。
    裴无咎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不管太子和宁王怎么斗,不管太子妃使得什么苦肉计,只要他的小王妃没有牵扯进去就行。
    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目力极佳,刚才就已经发现太子妃试图在他的小王妃身边摔跤,看样子本来的目标是他的小王妃。
    要是成功的话,效果比现在会更好。毕竟舞弊案是他查的,他害得太子禁足,他的小王妃再害得太子妃摔下台阶,再加上这是在宁王的生辰宴上,呵,这样一来,在建昭帝的心里,他和宁王肯定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幸亏他的小王妃机警,并没有给方知月机会。
    此时台阶上的人挤成一团,已经不知道刚才方知月身边是谁。
    方知月自己心里知道是薛姗姗绊了自己,但她并不想点明。毕竟薛姗姗这个名字说出来,最多是跟薛筱筱有一点点的关联,用处不大,倒不如就这样让建昭帝自己猜测,也许,他会猜是华秀桐呢,效果比薛姗姗要好得多。
    建昭帝的目光从众女眷身上扫过,在华秀桐身上停留了几息。
    淡淡道:“扶方姑娘下去歇息。”
    立刻有宁王府的丫鬟过来扶着方知月。
    方知月目的已经达成,含泪退下。
    经过这样一遭,众人要看昙花的兴头都消散了不少,安安静静地跟在建昭帝身后进了大花房。
    花房中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中间用黑色的幕布围着一株昙花,花朵洁白无瑕,香气素雅芬芳,在黑色幕布的衬托下,犹如月下仙子。
    宁王花了很多心思,才令这匆匆一现的昙花赶在他生辰宴这天开放,本来是想取个“天降祥瑞”什么的好意头,没想到还没看到昙花就让父皇心里起了疙瘩,现在绝口不敢再提什么“月下仙子给他贺喜”之事。
    只道:“这昙花本来过两天才会开放,这是知道父皇要来,特意提前了吗?甚至连是不是夜晚都顾不上了,只为见父皇一面。”
    这话说得巧,建昭帝素来喜欢美人,这虽然是一朵花,但有“月下仙子”的美称,宁王说“月下仙子只为见他一面”,可以说很了解建昭帝的喜好了。
    果然,建昭帝脸色稍霁,笑着斥道:“必是老三使了什么法子让这花赶着时辰开放,倒说是为了见朕,贫嘴!”
    魏贵妃笑盈盈地:“就算使了法子最多也是今天半夜开放,月下仙子肯白日盛开,恐怕还是因为感沐龙恩。”
    建昭帝哈哈一笑,没再追究方才的事。
    薛筱筱盯着昙花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花有什么稀罕,值得大家专门跑过来看。
    她瞅瞅一旁的牡丹,雍容娇妍。再瞅瞅那兰花,爽利高洁,似乎都比这昙花好看。
    裴无咎轻笑一声,看小王妃的样子就知道她不理解。
    回到王府,薛筱筱问起的时候,他很有耐心地解释了昙花一现是多么短暂,而且昙花向来是半夜开放,从未有过白天盛开的景象。
    “那为什么突然白天开了?”薛筱筱紧张起来,浑身都绷紧了,经历过末世的人最怕异常,而导致灾难的天气异变往往是从一株花草的反季开花结果开始的。
    白生生的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清澈的杏眸睁得圆溜溜的,她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浑身都透着不安。
    裴无咎疑惑地皱起眉头,不明白一朵花开了怎么就让小王妃如此戒备了。
    修长的手指落在她圆润小巧的肩头,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裴无咎低声安抚道:“别急,听我给你解释。”
    “改变花期很简单,只要控制好温度就行了,木炭用来加温,冰釜用来降温,自然能让花株错乱了冬夏。”
    裴无咎低头,看小王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指尖在她挺翘的小鼻尖上点了点,又道:“至于黑夜白昼就更容易了,白天用黑色幕布围着,不透一点光,到了夜晚就用烛火相照,花株自然能昼夜颠倒。”
    他解释得清楚,薛筱筱一听就明白了。
    紧绷的脸颊舒缓,露出一颗小梨涡,眼睛弯成了月牙,“原来如此,花株真是好骗!”
    也是她太紧张了,明明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还以为天气异变,这个世界也要变成末世。
    她拉着裴无咎的衣袖摇了摇,“殿下,你可真聪明!”
    裴无咎失笑,倒也不是他聪明,不过是从小到大见得多了。
    宫里的女人多得数不清,建昭帝常常新鲜不了几天就抛在脑后了,要想引得皇上注意,妃嫔们什么花样都能想出来。
    像这种让鲜花盛开都是最普通的了。
    想到这里,裴无咎就有些气闷。
    他的小王妃怎么就不争宠呢?
    要是她争的话,他什么都给她。
    哦,不,除了匕首和小弩。
    大反派心里不舒服,就想让别人更不舒服。
    黑眸眯了起来,盯着薛筱筱,问:“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薛筱筱浑然不知危险已临,小脑袋点了点:“做完了呀!十张描红,早早就做完了。”说完,一脸骄傲,眼睛亮晶晶的,等着裴无咎夸奖自己。
    裴无咎沉吟道:“描红筱筱已经练了许久,来,写几个字看看。”
    两人一起去了西次间的书房。
    薛筱筱坐在大书案后面,裴无咎坐在侧面,亲自动手给她研墨。
    薛筱筱找了描红的字帖过来,裴无咎一把给抽走了,淡淡道:“描红只是启蒙,让筱筱体会到每个字的笔法和结构,筱筱要学会独立书写。”
    “独立……书写?”薛筱筱傻眼了,她这些天练的都是描红,突然不给描了,让她自己写,她还真的没有把握。
    “怎么,筱筱不会吗?”裴无咎一挑眉,“难道筱筱以后要写什么东西,每个字还要从字帖里去找,找到了描下来,拼到一起不成?”
    “呃……”薛筱筱想象了一下,这样确实不成,“好吧,我试试。”
    握着笔,薛筱筱深深吸了口气,一笔一划写了“无咎”两个字。
    她是照着书中的样子写的,很像是宋刻,看起来规规整整的。
    裴无咎笑道:“筱筱这些天描红的都是小楷,来,写个小楷试试。”
    薛筱筱犯难了,她描红的字里面没有“无咎”两个字。
    裴无咎笑了一声,“无妨,筱筱没写过。不过以后不能只描红了,不然没了字帖筱筱就不会写字了。”
    “那我照着写吗?”薛筱筱很是好学。
    裴无咎点点头,“描红一张,临写一张,这样有助于筱筱早日脱离字帖独立书写。”
    薛筱筱眼睛一亮,“每天两张?”
    “做梦!”裴无咎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指头,“我是说描红和临写间错,每天描红十张不变,再加十张临写。”
    “啊……不会吧……这样就翻倍了呀!”薛筱筱很不满意。
    她不满意,裴无咎就满意了,黑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的浅笑,“筱筱现在都练习很多天了,又不像刚开始那样握笔吃力,这样熟练早就该翻倍了。”
    他揉了揉小王妃的脑袋:“这是为了你好。”
    薛筱筱白了他一眼,认命地没有再争论。
    方知月在宁王生辰宴上被人陷害,当众跌下台阶,听说膝盖都摔得破皮了。
    太子知道后,伤心抑郁,终于“病了”。
    建昭帝对外虽然宣称“太子病倒东宫”,但连太医都没派,没想到太子自己病了。
    自古皇帝和太子都会有矛盾,毕竟皇帝是早晚要被太子取代。建昭帝也一直防备着太子做大,太子稍微和朝臣走得近一些,他就要疑心太子是不是要架空自己,或者逼着自己早早退位,做个没有实权的太上皇。
    故而,他一直很注意控制太子的势力,扶持着宁王和他分权,这是帝王常用的制衡之术,建昭帝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但现在太子禁足、生病、太子妃被人当众欺负,而三皇子封王、开府、庆生辰宾客盈门,建昭帝又开始担心宁王做大起了不臣之心。
    刚刚下令了要禁足太子,建昭帝不好朝令夕改,派了太医去东宫。
    等太医出来又传召到龙极宫,询问太子情况。建昭帝本疑心太子有可能是装病,没想到太医说郁结气滞伤及五内,似乎是真的病了。
    宁王听说,想要去探望,奈何皇上不许,只好送了支百年灵芝。
    心里恨不得把绊倒太子妃的人撕碎,也恨不得太子真的病倒,脸上却不得不挂着担忧,很像是一个担心兄长生病的好弟弟,在建昭帝面前给太子说好话,“父皇缘何不让儿臣去看望太子?难道是怪责太子做错了什么吗?父皇,那彭筹一案并不关太子的事,太子并不知情啊。”
    他这么一说,建昭帝又想起了皇后太子派杀手的事,彭筹泄露考题不关太子的事,但那杀手却实实在在是皇后的人。
    建昭帝刚刚升起的一点怜悯之心又消散了。
    本来打算亲自去东宫看望,也就此作罢。还驳回了皇后想要去探望儿子的请求。
    没想到过了几天,太子竟然病重,连起身都不能了。
    建昭帝半信半疑,干脆去了趟东宫,没让人通报,直接进了太子的寝殿。
    太子裴琰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躺在床上竟是一副奄奄一息之相。
    建昭帝大惊,怒斥了一众太医,责令他们必须把太子医好。
    太子拉着建昭帝的手,泪流满面,直说愧对父皇,自己不配为储君,请父皇废储。
    建昭帝一共就两个皇子,虽然对太子有戒备之心,但自小到大,也唯恐他出个意外,看管得很是严密。
    眼见太子病重如此,不由得开始后悔,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严格了。
    那彭筹一事是小妾偷看了考题,太子再英明,还能管到别人府里的小妾去?
    那些黑衣人乃是皇后母家偷偷为皇后豢养,太子也未必知情。
    建昭帝握着太子的手,宽慰道:“你且安心养病,养好了好为朕分忧解难,大雍朝将来还要靠你呢,万不可再说什么废储,谁敢提废储,朕先废了他!”
    太子一病,建昭帝很是心疼。再加上这病是由他下令禁足而起,更多了几分愧疚。
    过来几日,见太子病情稍缓,但还是不能起身,建昭帝为了安太子的心,悄悄拟了道遗诏。
    将遗诏拿给太子看,建昭帝语重心长,“等朕大行之后,你要好好管理大雍,朕也不求你文定武襄做一个千载难逢的明君圣主,但总要励精图治,勤勉笃行,做个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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