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不愧是少年人,自信的模样谁都比不了。
可能是苏木的表情过于震惊,易灼尴尬又不安地摸着后颈,“我也知道自己比不上指挥使大人……”
小孩子的情绪真奇怪,变化无常,一阵一阵的。
可苏木就是见不得小孩子委委屈屈的样子。
“……不要紧,指挥使年纪大了,你还年轻,迟早能胜过他。”苏木搜肠刮肚才勉强憋出一句安慰话。
易灼的眼睛又亮起来,最后还是含蓄地多谢她的鼓励。
不远处有个姑娘喊了一声易灼的名字,苏木一眼望过去,长相看不大清,但应该是个美貌的姑娘。“嗯?有姑娘找你。”
易灼咳了一声,眼睛盯着地上,“那是我姐姐。”
上回在巷子中撞见刘义打易灼,为的好像就是易灼的姐姐。
“那我先走了。”易灼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又看着她。
“再会。”
姐弟俩凑到一块时,姐姐似乎逮着易灼问长问短,惹得苏木无限唏嘘。她是熹王唯一的孩子,没有亲兄姐,倒是有个堂哥,也从来不太体贴,不说替她收拾惹祸的摊子,幼时惹出的大半祸都是永昭帝领着她干的。
“郡主在看什么?”
带着笑意的声音忽然在苏木头顶响起,苏木将指尖收进掌心,退到离沈行在三步远,面向他,“侯爷有事?”
她眉间蹙得深,不耐烦三个字明晃晃挂在脸上,一如当时知晓他是当铺里抢了她玲珑棋子的人时的表情。
沈行在大约没怎么受过这样的脾气,盯着苏木,眸子微压了压,眼底颜色都深了些。
但这样的神色变得很快,眨眼他又是一副挑着笑的模样,“郡主不去看马球赛,来此地作甚?”
“那侯爷来此作甚?”苏木反问。
不等沈行在回答,苏木便敛下眼,“我坐得闷出来透透气,现下该回去了,告辞。”
脚下生风的苏木心里还冒着火。因她自己也时常被人误解,故而她与旁人多少有些不同。对那些恶名远扬的人她下意识并不会带多少敌意,初见沈行在她也不过当他过于高傲了点,对他人口相传的恶劣事迹仍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至少认识沈行在后并未见他做过什么坏事,甚至还救过她一命。虽说她差点丧命也是因他而起。
那日她去找永昭帝要玉坠,永昭帝分明可以从库房另取一枚给她,却非要她去寻沈行在。沈行在以玉坠做交换让她寻机会去侍郎府,她原以为永昭帝是想让她帮沈行在的忙,现在看来,或许是她会错了意。
停在亭子外,苏木狠狠几个呼吸将糟糕的心情压下。
毕竟不是每个名声恶臭的人都是遭人误解,她早该料到沈行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当觉得他是好人时才发现自己瞎了眼的感觉实在是有些恶心。
接下来的几场球赛苏木看得不怎么认真,磋磨着等到回府。
熹王府外停着一辆马车,府里的小厮正准备牵着马车从偏门进后院马厩。
苏木欲将今日听到的事情告诉熹王让他定夺,问清楚熹王在哪儿才往书房去。
书房内有人在说话,不是熹王的声音。
“皇上限我三月底前查出赈灾款的下落,可这赈灾款下落不明已久,我这毫无头绪,该从哪里查起啊!王爷,您与皇上叔侄一场,还要替我说说情呐!”
声音过分耳熟,耳熟到苏木一听便头大。来的原来是李御史。
说起这李御史,五十七岁高龄,古板又倔强,每日拿着圣贤书说事,见着一点不合乎圣人教诲的事情便要劝谏,单是他一人递的奏折都能占满永昭帝的一架书柜。
当年在诡谲风云里护下永昭帝亦有他的一份力,永昭帝与苏木也算他看着长大,面对这两个堂兄妹便多了几分长辈的气势。
永昭帝给叨叨骑肩膀他道有损龙威,永昭帝上朝打个哈欠他道举止不端。永昭帝尚且如此,遑论苏木这个惹祸精转世。但只是参她四处欺负人也就罢了,连她十七岁仍未许人家他都看不过眼。真是把他们司徒家的国事到家事都关心的明明白白。
永昭帝大约也是忍无可忍,故意为难他才将赈灾款的案子交给他一个言官去做。
难得如此强硬的李御史也有憋屈的一天,苏木来了兴致,撩起裙摆往台阶上一坐,听着李御史倒豆子一般诉苦。
李御史几番话真是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将熹王不帮他的任何理由都一一堵截,不愧是当年当之无愧的状元。
只可惜遇到的是熹王。
她爹不理政事在王府种花养鱼这么些年,别的能耐不多,打太极是一把好手。总之话是圆的,听着像是对方占了上风,等回去之后细琢磨,才能琢磨出她爹压根什么也没答应,一点承诺未许。糊涂揣的行云流水。
听见李御史乐呵呵地同熹王道别,苏木就明白她爹又成功糊弄住一个人。
书房门打开,苏木坐在台阶上扭过身子同李御史打招呼。李御史花白胡子一吹,“郡主怎么能坐在台阶上呢?这成何体统!”
苏木立刻捏着耳朵起来,讨好地同他笑了笑,又神神秘秘道:“李大人,我能帮您。”
“帮我什么?”李御史疑惑。他还是头一回来熹王府,也不清楚熹王府的书房隔音差得很。
“实不相瞒,我知道赈灾款在哪里。”苏木一本正经。
李御史先是一愣,而后气得直跺脚,“郡主怎么能做听墙角的事情,偷听岂是君子行为?”
礼仪道德现在在他这儿也是重于赈灾款。
“我怎么是君子呢,我是个女子。”
这回李御史捂着心口直跺脚。
苏木都怕把他气出病来。
“别气啊,我错了还不行嘛,您老注意身体啊。”苏木连连道歉,劝住李御史。真气出毛病她就罪过大了。
等李御史缓了缓,苏木才道:“我说的是真的,您去石镜山的山洞里找一找,会有收获的。”
李御史自然不信,狐疑地看着她,“郡主又是如何知道东西在石镜山?”
“实不相瞒,”苏木一脸严肃地屈起食指揉着鼻尖,“昨夜入梦时,我梦见一位仙人遥指石镜山,说明日会有一李姓老者来我们府上,他要的东西就在石镜山的山洞里,结果今日您便来了,您说巧不巧?”
李御史起先还一脸认真地听着,听到后面便知道苏木又在瞎编,又气得跳起来,“子不语怪力乱神!郡主怎么好瞎胡闹!”
老头暴躁得很,苏木只好假意拍了拍自己的嘴,“是我瞎说,您可别信,千万别信,千万千万别赶在明日之前去石镜山一探究竟。”
李御史忽然就眼珠朝上,陷入思考。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招数百试不爽。
李御史离开时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转过头,狐疑地看着苏木像要问什么,两人对视半天,李御史又嘟囔了两句继续往外走。走两步又回头。
往复几次,苏木一直笑眯眯,直到李御史消失在视线中。
他信了,他肯定信了。
熹王早在书房门口观察苏木良久,苏木回头就见熹王双手捧着圆肚子,也不说话,就干盯着她。
苏木脊背发麻,心虚感从脊梁骨处向四肢蔓延,只敢梗着脖子、硬着头皮与熹王对视。
“原来治你这么简单,装犯病了就好。”熹王把下垂的肚子往上挪了挪,忽然笑呵呵。
笑得苏木发慌。
“爹不好奇我如何知道赈灾款在哪儿吗?”苏木犹豫道。
熹王将挪肚子时弄皱的衣服扯平,肚子又坠下去,他只好又去挪肚子。这番行为实在无解。“你方才不是说在梦中得了指点?”
“您信这个未免有些离谱了。”苏木无奈,等他挪肚子时将他的衣服扯平。
“各人做事有各人的道理,你想做什么也自然有你的道理,你要做什么便做,我好奇这么多做什么?”熹王摸着肚子,仰起脑袋眯眼晒着夕阳的余温。
苏木陪他晒了一会儿,将沈行在的事情忘在脑后。
第19章 船论
苏木一晚上没睡。
她在等消息。
等一个好消息。
三姨娘头一个来报喜。
三姨娘消息最灵通,但凡是她感兴趣的消息,无人能比她知道得快。
她自幼被卖进青楼,出生不详,只听当初的鸨母提过一嘴是蜀南人。因是身世的唯一信息,她对蜀南的事情尤为上心,连带着蜀南天灾还被人贪了赈灾款都被她记了许久,想起来就要骂上两句。
“找到了找到了,就在石镜山的山洞里埋着呢。果真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银子就藏在上饶呢。”
苏木将被子往上拉,盖住双腿,抱住膝盖,“是谁找到的?”
“不就是总训你与陛下的李老头,别说,还倒真有几分本事。”昨天苏木白日做梦的事情她还不知,只知李御史找回了赈灾款。
熬了一夜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结果,如今尽如她愿,困意来袭。苏木埋进被子里打了一个哈欠,抱着膝盖往一旁侧倒,再将被子拉过头顶,“我睡会儿,晚饭叫我。”
自然是没等到晚饭。每每她熬了一宿想在白日里补个觉,便有千百种意外让她睡不安稳。
才刚过午饭,青簪便过来叫人,“郡主,李御史在等你。”
床上的锦被忽然隆起一团,苏木鲜少清醒的如此迅速,打了个滚从床上坐起,掀开被子荡着双脚去勾鞋,“等我做什么?”勾住鞋踩实后才记起赈灾款在石镜山的事还是她告诉李御史的。
“来这么早做什么,被他知道我睡到此时不起又得挨一顿训。”苏木揉着沉重发涩的眼睛嘟囔,还是让青簪给她利索地梳了发。
前厅见着李御史时果不其然收到他不赞同的眼神,苏木也只好硬着头皮当没看见。
“李大人您找我?”
李御史不自在的咳了两声,招招手让她走近一点。苏木莫名,还是照做。
“你前日梦到的那位仙人可还有说什么?”李御史左右张望确定旁边的人听不到才小声又隐含一丝期待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
“……您得知道,天机不可泄露。”苏木继续假装神秘。
“这样啊……”李御史遗憾地将双手交握,“可我已经将你的梦告诉给了皇上,皇上说要你进宫同他细说。”
苏木懊恼地闭了闭眼,她彼时只想着用个法子将李御史糊弄过去,却忘了他是个实诚人,只要永昭帝问起他是如何寻到赈灾款,即便是做梦如此荒唐的理由,他亦会如实告知。
现下让她如何与永昭帝解释?将事实与永昭帝说,依他重用沈行在的样子……
“我现在便入宫。”苏木忽然蹙起眉尖,未来得及打声招呼,便转身快步往外跑。
她的动作猝不及防,还让李御史愣在原处,待人走远才记起来跳脚,“这么大个姑娘怎么走路也没个姑娘样啊!”
***
苏木下马车时恰好见到沈行在招摇的马车。
靖远侯似乎一点也不懂得低调二字究竟如何写,即便是入宫见永昭帝也高调得很。朝野上下都不知有多少人盼着他哪回高调碍了永昭帝的眼,落个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