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怕被傅凝看见她,又要与她在沈行在面前演一出姐妹情深,苏木往墙角一躲,打算等他们离开再往前走。
    刚转个角,看见郭宫抱着剑蹲在墙角盯蚂蚁窝。
    “你在这里做什么?”苏木好奇。
    郭宫远远便听见苏木的脚步声,苏木前些日子去侯府的次数太多,他一听便知是苏木,头也未抬,“等侯爷。”
    “怎么和孩子站在路边等娘买菜回家一样。”苏木无语半晌,同他一起蹲着看蚂蚁窝。
    “同胥岚姑娘走得太近,现下沈行在见别的姑娘不带你了吧。”苏木揶揄他。
    “郡主就别打趣属下了。”郭宫无奈睇她一眼,“傅三小姐说有要事告诉侯爷,不让属下听。”
    “……”
    “怕被人听见还选在大街上说?前几日下雨沈行在是不是没打伞?”
    “下雨为何不打伞?”郭宫不解。
    “打了伞他也不至于雨水进了脑子里啊,”苏木道,“我看你也没打伞。”
    郭宫被噎了一下。若是换做旁人骂侯爷,他的剑早架在对方的脖子上了,但是苏木不骂侯爷反倒才不正常。
    沈行在来时便看见两人面对面蹲着看蚂蚁搬食,挑起半边眉,“你们两个蹲在此处做什么?”
    “忆童稚时。”
    苏木随口道,转头看见跟在沈行在身后的傅凝,立刻站起,“回忆够了,我先走了。”
    第26章 委屈
    苏木在地上蹲了太久,起身时腿有些发麻,一个趔趄险些摔到,好在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墙,接着便看见沈行在收回刚伸出一半的手。
    “苏木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如既往的天真直率。”傅凝笑道。
    指尖捻着被粗粝的墙砖压出印子的掌心,苏木看着她,“你这老气横秋和蔼可亲的语气,我还当是管事嬷嬷来了呢。”
    女子最忌讳被人说年纪大,傅凝险些维持不住笑脸,碍于沈行在还在旁边,生生忍住。
    “苏木你就别与我开玩笑了。”傅凝笑着试图将此事揭过,但苏木并不给她这个面子,自顾自道:“谁要和你开玩笑,算起来你是要比我老一些的。”
    “在郡主眼中,比郡主大的都是老了?”沈行在悠悠道。
    苏木瞪他一眼,恼他分不清状况,怕是又一个被傅凝蒙了脑子的。
    “苏木你难不成还这样说过侯爷吗?”傅凝微微张嘴,恰如其分地掌握着惊讶的度,却又不会因嘴张得太大而露出丑态,义正言辞道,“侯爷风华正茂,你怎么能如此说侯爷呢?”
    温柔地谴责过苏木后又绞着帕子满怀歉意地同沈行在道:“还请侯爷不要见怪,苏木打小口无遮拦惯了,一定不是有意冒犯侯爷。”
    这般名为维护苏木实为踩低苏木的手段傅凝在不少男子面前使过,苏木实在厌烦。临字帖到如今还未吃过东西,饿着肚子更是脾气不好,实在不得空看她在这儿惺惺作态。
    “我是你主子吗用得着你上赶着替我向别人赔罪?侯爷若要责怪我还请先去问问我皇兄同不同意吧。”齿尖重重蹭过唇内软肉,苏木用力啧了一声。
    “苏木!”傅凝娇声呵斥她,“你可以对我发脾气,我也习惯了,可你别将怒气撒在侯爷身上。”
    苏木淡淡哦了一声,努了努下巴对着沈行在,“仗势欺人,侯爷教我的,我只是活学活用罢了。”
    她分明是在发脾气,但看着还是一副憋屈却又不愿意让旁人看出的模样。沈行在盯着她委屈得直往下弯却又努力撇着不让人看出来的嘴,忍不住偏头轻笑了一声。
    一个努力义正言辞正直善良着,一个努力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着,各自费力维持的氛围全被这一声笑打破了。
    “郡主学以致用,果真是聪慧。”沈行在笑道。
    “老师教得好。”苏木抬手懒懒散散地同他拱拱手。
    两人明摆着一副相熟的样子,倒显得傅凝此前一番话像个外人,在苏木与沈行在中间格格不入。
    傅凝紧了紧帕子,又往沈行在身侧迈了半步同他道:“侯爷,天色已晚,我一介女子仍在外逗留不合礼数,便先回去了。”
    沈行在颔首,“三小姐慢走。”话毕后并无任何动作。
    “那我便告辞了,侯爷届时一定要来。”傅凝说着要走,一条腿迈出去半天,另一条腿却还留在原地。她特意未带侍女,孤身一人前来,便是想着到此时让沈行在送她回府,也好与他有独处的时间。
    靖远侯之名,傅凝早有耳闻,滔天的权势、一人之下、凤表龙姿,这样的人才是配得上她。
    苏木靠着墙别过脑袋,想等傅凝离开再走,但半晌也不见她有要走的意思。
    “傅三小姐怎么还不走?是不认识回家的路?”苏木讥笑着问。
    傅凝对上她冷淡的眼睛,总觉得自己的心思被她勘破了,却仍旧不死心。她一介弱质女流,沈行在送她亦合礼数。
    “我……我三年未回上饶,的确有些辨不清回府的路了。”傅凝含羞带怯,望着沈行在欲语还休。
    “那我便先告辞了。”苏木没有兴致看她钓金龟婿的手段,现下回府应还赶得上晚饭。
    刚走几步路,又被沈行在叫住。苏木不耐烦地回头,却只见沈行在一人。
    “傅凝呢?”
    “本侯命郭宫将傅三小姐送回国公府了。”沈行在笑得颇为玩味,“本侯看郡主似乎极不情愿见到傅三小姐。”
    “她……”苏木张了张口,她不喜傅凝的理由数不胜数,可临到嘴边却又觉得没有同沈行在说的必要。
    何况沈行在虽时常嘲讽她,待傅凝的态度倒是有礼许多,或许欢喜傅凝也未必。旁人的感情之事她自然不能搅和,至多不过一点提醒。
    “傅凝并非善茬,侯爷若是不信,那便当我不是善茬吧。”她说完便要先走一步,沈行在看着她的背影轻啧了一声追上去。
    “本侯若是不信郡主,郡主可是要与本侯划清界限?”
    苏木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我同小侯爷已经相熟到连不来往都要用划清界限四个字了吗?”
    沈行在的笑略显促狭,“的确,毕竟如今已经不是郡主翻墙来本侯府上避难的那几日了。”
    “……”
    苏木默了半晌,沈行在一说,倒像是她过于无情了些。
    “本侯瞧着郡主平日里张牙舞爪,怎么见了傅三小姐气势就生生矮了一截。”沈行在勾唇,言辞间满是取笑意味。
    西街多是住宅,道路宽敞,平日里来往的行人甚少,临到傍晚更是除了巡街的衙役便再无人影。街道空落,天边霞红披金,便是夏日里也带了一丝凉意。
    右手抓着左手腕,指尖绕着束袖的蓝色绑带,苏木将脑袋低着,长睫微垂,看着颇有些可怜。余晖将她发髻中几缕无意散落的发丝镀上霞光,连发尾也蔫蔫地垂落在耳边。
    苏木素来活泼,便是被她的几个姨娘逼着学东西时的抱怨都极其鲜活,少见如此颓丧过。分明不满,却只能在原地手足无措。
    沈行在微叹了口气,惹得苏木偏头看向他,尚未来得及收回的委屈落入沈行在眼底。
    “看来郡主从前因傅三小姐受了不少委屈。”沈行在道。
    苏木与傅凝的恩怨他亦有耳闻,所有的指责无一不是落在苏木身上。世人多数听风便是雨,又多是人云亦云,只要手段足够,莫须有都能成真,又何况只是颠倒黑白。
    “小侯爷觉得是我受她欺负了?”苏木偏头。
    沈行在轻笑,“难不成是郡主欺负傅三小姐?若是郡主当真如此厉害也不必避着她走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带着些嘲讽,取笑着苏木怂包,可苏木少见的未与他拌嘴,同他面对面,能清晰地看见他未达眼底的笑意。
    他并非是真要取笑她,只是想逗她笑罢了。
    苏木努力压着唇角,在沈行在笑意渐深的眼里依旧未绷住笑。
    笑过后她的心情倒是明媚许多,好歹如今有人信她,比上前几年无人信她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倒让她不至于太过憋屈。
    “小侯爷怎么和傅凝遇上了?”苏木问,按沈行在平日里摆场子的气势,出门都是坐着他那辆马车招摇过市,鲜少见他步行出门还只带了郭宫一人在身边。
    见她兴致不错还有闲心好奇他的事情,沈行在笑了笑,倒是如实相告,“今日去拜访了李御史。”
    在嫉恶如仇这方面,李御史与林夫子如出一辙。若说林夫子只是一个夫子,遇见品阶高的官员还有不得不忍让的时候,李御史作为言官之首,气急了都敢指着永昭帝的鼻子骂,满朝上下还没有不怕他的人。
    李御史清廉正直,确实见不得沈行在招摇奢侈。
    苏木刚想取笑他也有向别人低头的时候,脑中却想到了另一件事,脚步顿下来,低头哼笑了一声。
    原来傅凝自东街跑到西街来,不是为了偶遇,而是为了制造偶遇。
    沈行在去寻李御史绝非傅凝一个深阁姑娘能知道的消息,傅凝总要去打听才能知道沈行在的动向,也不知她是打哪儿得知了沈行在今日要去寻李御史的消息。
    “你笑什么?”沈行在问。
    苏木摇了摇头,“没什么。”她顿了顿,反过来问他,“小侯爷有想过若是哪日成了家,要娶个什么样的夫人吗?”
    沈行在被她问的一愣。
    他还从未想过娶妻之事,大业未竟,尚且还轮不到为自己打算,何况以他的身份,要娶妻也只能“娶一个听话得体的官家女。”
    苏木听罢点了点头,娶一位识大体的千金小姐的确对小侯爷大有禆处。这么一想,“傅凝其实也……”苏木忽然咬住下唇,把合适两个字从嘴边咽回去。
    多什么嘴,万一沈行在看不上傅凝呢!真娶了傅凝,这两人蛇鼠一窝,遭殃的不还是她?
    沈行在斜睨了她一眼,并不恼,接口道:“傅三小姐的确比郡主温柔,亦比郡主貌美,也不像郡主那般爱翻墙……”
    看着苏木的脸一点点往下沉,沈行在话中笑意盛起。
    “……只是太过任性。”沈行在慢条斯理。
    “傅凝可是出了名的懂事识大体。”苏木提醒道。
    “一心想高攀自己所不能结交之人,异想天开想追求无法得到的东西,这便是一种愚蠢的任性。”
    两人不知不觉已从街头走至侯府门口,沈行在垂下眼看着她,牵起唇角,“郡主最难得的便是通透。”
    无畏却不会一腔孤勇,上进却也不会贪心。
    第27章 马场
    幼学字帖终于临完,苏木将字帖交给吕夫子后便打算回府。
    今日正是艳阳高照天,日头虽盛却也不毒辣。自吕夫子所住的南街到西街,路上穿过落虹街,尚未到午时,已经热闹非凡。
    日子平静且充足,巷口被围墙遮蔽了日光,落下大片阴影,阴影里黄衣少年靠着布满青苔的墙坐着,一袭华贵衣裳同逼仄的小巷格格不入,一身的伤痕却又与此地莫名合衬。
    苏木实在不知为何每回见到易灼他都是坐在地上,一眼便看得出被欺负过的模样。
    “你没事吧?”她蹲在他面前。
    易灼见了她,明亮的眼睛闪烁,露出窘迫的慌乱,匆忙将脸埋进臂弯里,声音沉闷而颤抖,“我没事。”
    耳朵那块未被臂弯遮挡住的皮肤红印清晰,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痕迹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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