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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_86

    霍相贞把空碗向旁一递:“不上。”
    马从戎给他盛了一碗粥,同时松了一口气。不上好,枪炮无眼,多么危险。
    霍相贞心不在焉的连吃带喝。方才拿话诈了马从戎一下,没诈出结果。没结果总好过坏结果,时常打家贼似的对着秘书长动武,其实也是件不大像话的事情。但秘书长又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隔三差五的给他几分颜色,他会立刻蹬鼻子上脸。
    霍相贞在家中安安稳稳的住了,遥遥的控制着陆永明军。安稳到了十一月,河南形势陡然生变,连毅的护国军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革命重任,一声不响的也参了战。
    陆军一败涂地,仓皇撤出河南。陆家大少爷陆健儿死在了战场上,陆永明本人也是身负重伤。刚刚退入山东地界,陆军残兵又陷入了护国军的包围圈,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不顾安如山和马从戎的劝阻,霍相贞带兵启程,前往了山东——他要把陆永明救回来,顺带着和连顾二人算算旧账!
    90、一家三口
    连毅踩着满地的薄雪往院子里走,冻硬了的马靴底子踏了青石板路,走出一步一声响。冬季天短,看时间还是下午,然而天光黯淡,隐隐的已经现了暮色。一开房门进了屋,他在小客厅里转了个弯,径直先进了相连着的卧室。
    卧室里从早到晚总烧着炉子,永远温暖如春。白摩尼似乎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坐在床边正在换鞋。抬头面对连毅起了身,他脸蛋红扑扑,眼睛水汪汪,两道长眉蹙着,正是个泫然欲泣的模样。张开双臂向前一扑,他搂着连毅的脖子探了头,用舌头堵住了对方的嘴。而连毅顺势抱了他的腰,先是亲得津津有味,可是不过半分钟的工夫,他向后猛一仰头,随即拦腰抱起了白摩尼,一把将人扔上了大床。抬手一抹嘴唇,他吸着凉气笑骂:“小兔崽子,你吃什么了?”
    白摩尼在床上打了个滚,也是哈哈的笑,一边笑一边喘,把话喘成了断断续续:“辣、辣椒……”他一口一口的吸气,舌头简直不敢往嘴里收:“是辣椒……”
    连毅最怕吃辣,此刻他来不及宽衣解带,慌忙转身从桌上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的喝了一气凉开水。喝完之后再倒一杯,他转身走到床前,把茶杯递给了白摩尼:“小王八蛋,真他妈坏!”
    白摩尼坐起身,接过茶杯慢慢的喝,且喝且抬了眼,对着连毅笑。连毅穿了一件黑色大氅,带着一圈毛茸茸的貂皮领子,如今正对了墙上的玻璃镜子,他一边解大氅,一边微微低头细细的照。白摩尼旁观片刻,忽然说道:“再照也是那么几根毛!”
    连毅笑模笑样的抬手一捋背头:“就剩这么几根毛了,还不得早晚多瞧瞧它!”
    白摩尼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攥了拳头轻轻捶腿:“你上午不是说要上战场吗?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连毅把大氅往屋角的衣帽架上一挂,然后转身走到了床旁坐下:“副司令去,总司令就不去啦!”然后他扭头对着白摩尼一笑:“总司令老了,少跑一趟算一趟。”
    白摩尼含笑问他:“知道自己老了,怎么还老不正经啊?”
    连毅侧身面朝了他,又把一条腿盘上了床沿:“儿子,我要是真正经了,这屋里还有你的地方吗?”
    白摩尼把空茶杯放到了他的腿上:“老狐狸,少讲歪理。”
    连毅握了茶杯一咂嘴:“唉,没大没小,惯坏了。”
    把茶杯送回桌上,连毅脱了军装换了便装。白摩尼在床上摆开烟具,呼噜噜的一口气吸了三个烟泡。末了推开烟枪半躺半坐了,他又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半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他往地上弹了弹烟灰:“这回的土好。”
    连毅背着手,在地上踱来踱去,踱到最后停在镜子前,他下意识的又开始审视自己微秃的前额:“印度货,当然好。”
    白摩尼懒洋洋的又问:“你不来一口?来的话我给你烧。”
    连毅抬手摸了摸尚存的美人尖,然后偏了脸,从镜中端详了床上的白摩尼。白摩尼长长的仰卧着,粉面桃腮,眉目如画,天生带了一点妆容。仿佛意识到了连毅的窥视,镜中的白摩尼忽然一撩眼皮,对着面前袅袅的烟雾笑了一下。
    连毅收回了目光。一年了,对这小子还没有腻,简直是个奇迹。再不腻的话,恐怕就要生出几分半真半假的情意了。
    白摩尼见他不回答,于是追问了一句:“到底要不要?”
    连毅摇着头转了身:“先不忙着烧烟,咱们好好的躺一会儿。忙了大半天,我也累了。”
    白摩尼在烟灰缸里按熄了烟头,后脑勺枕了连毅的手臂。先前他总当连毅是个不可理喻的老妖怪,然而如今朝夕相处了小一年,他发现连毅也是个人,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温柔和蔼,总是笑眯眯的没脾气,堵他两句损他一顿,他也不往心里去。坏处则是翻脸不认人,上个月院子里也不知是谁冲撞了他,他甩手一枪,把人打了个脑浆迸裂,现在外头那青石板地上还冻着一点除不净的残血。
    白摩尼仰面朝天的躺了一会儿,然后翻身把脸埋进了连毅的胸膛:“你们总得和我大哥打仗吗?”
    连毅扯过一条毯子,先给他盖:“想霍静恒了?真想的话,我把你送还给他。放心,顾承喜不敢拦,我能给你做主。”
    白摩尼没敢沉默,立刻答道:“我没想,你也别送我。我姓白,不姓霍。”
    连毅笑道:“这怎么了?气哼哼的,你和霍静恒还有仇吗?”
    白摩尼不耐烦的一蹬腿:“我就是不想见他,明白了吗?原来大哥总管我,好容易我造了一次反,还让人骗得稀里哗啦。顾承喜倒是得了便宜,掉过头对着大哥开了战。你说我还怎么见他?明摆着的事儿,你就非得让我再说一遍,烦人!”
    这一番话说得一气呵成,仿佛全部发自内心。连毅听了,便是笑问:“那你往后,就是跟定我了?”
    白摩尼将一条手臂搭上了他的腰:“走着瞧吧,谁说得准?”
    连毅给他掖了掖毯子角,又低头嗅了嗅他的头发。白摩尼是软的香的,无须保养调理,是个天生的尤物,因为残了一条腿,行动不便,所以格外的像一株花草,原地不动,专供赏玩。
    连毅忙军务知道累,躺下反倒又精神了,一只手钻进了白摩尼的上衣里,他颇为情色的抚摸着对方的细皮嫩肉。美人如名将,可遇不可求,所以尽管白摩尼床下没眼色,床上没功夫,但他也都认了。
    摸了片刻,他来了兴致,翻身压住了白摩尼。屋外忽然有了门响,床上的两人都听出来了,那是李子明回了来。李子明在外间的小客厅里咳嗽,跺脚,脱了带着铜纽扣的厚呢大衣,拉了椅子,坐下喝水。屋里的两个人在忙,屋外他一个人也不闲着。但他一个人终究是忙不过两个人,所以最后他率先安静了,独自捧着杯热水慢慢的喝。
    一杯热水越喝越慢,直到被他喝成了凉水。棉门帘子终于一挑,连毅披着军装上衣走了出来。除了上衣是披着的之外,其余处处都很整齐利落,头发也是一丝不苟,任谁都瞧不出他刚干了什么。双手叉腰站住了,他用胳膊肘撑开了上衣前襟:“怎么样?”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是李子明能听懂。把杯子放到桌子上,他清了清喉咙,不讲礼节不起立,垂眼对着地面答道:“副司令今天到曹县督战去了,一切顺利。”
    连毅潦草的一点头,转身要回卧室。不料李子明骤然欠身伸手,一把握住了他的小臂。
    连毅回身看了他,同时低声斥道:“松手!”
    李子明缓缓的真松了手,眼看着连毅一掀帘子回卧室了。
    连毅上床睡觉,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晚饭在外间小客厅里刚摆好,他就像有所感应似的睁了眼睛。这一觉睡得不舒服,因为白摩尼东倒西歪的趴上了他的胸膛,他睡,白摩尼压着他也睡。他处在半窒息的状态中,恍恍惚惚的总憋着像是要做噩梦。
    抬手拍了拍白摩尼的后背,他出声唤道:“儿子,醒醒。”
    白摩尼睡得正是沉重温暖,留恋着不肯清醒。于是连毅轻轻推开了他,望着天花板开始想心事。及至感觉思绪全是有条有理了,他坐起身,强行拎起了软胳膊软腿的白摩尼。白摩尼醒着的时候,时常带着一点冷飕飕的愤世相,入睡之后却还是个孩子德行。连毅扶着他,他往连毅身上靠,连毅松开他,他往后方床上仰,总之没骨头,并且哼哼唧唧的坚决不睁眼。
    小小的费了一点力气,连毅把白摩尼搬运进了客厅。客厅里摆着一张小圆桌,周围不分主次的放了三把椅子。李子明是个军裤衬衫的打扮,已经在桌边落了座,三碗米饭也热气腾腾的各就各位了。一名副官规规矩矩的侍立在门口,演了仆役的角色。
    连毅和白摩尼也各自坐了。白摩尼还是犯困,连毅则是在动筷子之前,先盯住了桌上菜肴。伙食是很不错的,菜品样数不多,然而都是干干净净的北京风味。忽然起身伸了手,他重新调整了桌上局面,把一盘醋椒鱼端到了李子明面前。醋椒鱼连汤带水的滚烫,一不小心就要泼洒,所以连毅的动作很慢,一脸一身的认真小心。李子明端坐着没有动——他爱吃鱼,连毅知道。
    把醋椒鱼放好了,连毅又把一碗藕丝羹放到了白摩尼手边。白摩尼在天冷没食欲的时候,往往只肯喝点甜的热的。将两个宠儿全照顾到了,连毅坐回原位,领头动了筷子。
    客厅里一时安静了,只有低微的咀嚼声音。白摩尼吹着热气喝藕丝羹,喝出了一头的热汗;李子明低头吃鱼,又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到了连毅的碗里。连毅像笑累了似的,面无表情的连吃带喝。
    三个人这样吃饭,也吃了将近一年,所以一派自然,都没想法。一顿饭吃到尾声,连毅接过了白摩尼喝剩的半碗藕丝羹,正想打扫残余,不料房门忽然开了,一名军官带着雪花与寒风走了进来:“总司令!”
    连毅单手端碗,下半张脸被大碗挡住了,他只向外露出了一双眼睛:“嗯?”
    军官是他身边的老人了,所以不忙行礼,直接说话:“副司令在曹县遭了伏击,现在和我们失去联系了!”
    连毅没言语,仰头喝了最后一口藕丝羹。鼓着腮帮子放下碗,他一边吞咽一边抄起手帕擦了擦嘴。等到藕丝羹彻底进了肚,他才八风不动的答道:“再等一等,不必慌张。”
    军官领命离去了。连毅扭头去看白摩尼:“副司令要是死了,你高不高兴?”
    白摩尼用筷子尖蘸了一点菜汤,百无聊赖的在桌面上画:“高兴死了。”
    连毅沉吟着一摸下巴:“我倒是不大高兴。他收编的那些的土匪兵,我可管不了。”
    随即对着屋角的副官一抬下巴,连毅下令道:“去,把那个谁再给我追回来,我还有话说。”
    连毅派出了一队援军,连夜赶往几百里地外的曹县。与此同时,顾承喜气喘吁吁的蜷缩在一处草窝子里,身边只剩了十几名卫士。袭击来得太突然了,霍相贞的兵居然直接杀进了他的大本营。他一时失了还手之力,本意是想往前线跑,然而也不知道是怎么跑的,居然——他屏住呼吸眺望了远方的火光——跑进了直鲁联军的后方。
    没想到对方的防线还有这么一处破绽,可惜他现在自身难保,总不可能带着十几个人杀进杀出。一直跟随着他的杜家双胞胎脱了外面大衣,走兽一样四脚着地的爬出去做了侦察兵。良久过后,杜国风先回了来,发现此地仿佛是一座村庄的外围;杜国胜随即也回来了,悄声的告诉顾承喜:“军座,那边有片林子,林子里全是坟头。”
    顾承喜怕天亮,大冬天的,荒野没遮没掩的光秃秃,只要太阳一出,他们就会立刻现形。握着枪的手已经冻僵了,他对着身后卫士一挥手,低声下令道:“走,咱们先到林子里避一避,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91、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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