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警用眼神示意罗战,你小子吼什么?
又指了指腕表,探视快到时间了,你俩长话短说。
罗强盯着罗战,眼底迸射出得知真相后的震惊与暴怒,视线再缓缓变得阴沉冷郁,半晌,哑声道:“说到底,是哥连累你,哥对不住你了……”
罗战撅嘴摇头:“没有,我一根毛儿都没伤着,伤的是他!是我连累了他你知道吗哥?我把他害了!”
罗战情绪有些失控,也是憋了这么多天,难受极了。这话没法儿跟旁人吐露,只能跟二哥说。可是这些话当面喷到罗强耳朵里,罗战哪像是在自责忏悔?分明是说给他罗老二听的。
罗三儿出道时年轻,才十几岁,怎么混歪了的?显然是被哥哥带歪的。
罗强又是凭什么发迹?一个草根出身的黑道混混,在一次又一次争夺地盘火并仇杀中扎稳了根基,结交上层人物,收黑钱替人出场消灾,利用官家的庇护黑伞做各类非法生意。
罗强替姓刘的做了很多事儿,手里有把柄,当年也是邀功威胁着刘部批下三里屯的高档娱乐城项目,以极低的资金弄到那块地,一下子就发了,财源滚滚,纸醉金迷……
当然,对方也攥了他的把柄,也巴不得罗老二永远地闭嘴,不再讲话……
罗强被亲弟弟抢白几句,震惊而恼火,调转面孔,瞪视窗外,不说话……
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敢这么指责他,也就是罗小三儿敢。
罗战属于那种从小在哥哥们面前胡天胡地撒娇打滚儿耍赖赖大的。二哥递给他一块糖,小三儿舔一舔,不好吃,“啪”扔了;罗强就能冷笑着再递给他一块儿,就像溺爱儿子一样宠着这个小弟弟,还觉着挺得意,瞧见了没,这就是咱亲弟,多牛掰多嚣张一小屁孩儿啊!
罗强那时候忽然就有点儿伤,眼球微微红了:“三儿,你是不是巴不得胳膊断了的人是我?”
罗战眼也红了,哼哼着:“不是。”
罗强的声音突然变得暴躁嘶哑,从牙缝儿里扯出一句:“为个不相干的外人,你怨我?他胳膊废了又怎么着!……老子白养你十五年,养了个白眼儿狼!”
罗战也委屈地吼:“他就不是外人!没人比他对我更重要,我就是心疼他!他是我的!”
罗强也吼:“那你想让我怎样?我替他申冤报仇,把那个混帐也弄进来,然后把老子的性命全赔进去?!”
罗战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罗战委屈着发飙的神情,就好像小孩坐地耍赖抱怨被哥哥摔坏掉的心爱的玩具。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哥我没那个意思,我没怪你,我就是心里难受,你不懂……我后悔了,我真他妈后悔啊我!我以前怎么那么混蛋呢,我怎么就没好好做人呢!……”
罗强狠狠一掌挥掉桌上的烟头,熏焦的烟叶被捻成风中的灰粉……
他就算是大傻子也听得出,三儿是替那个警察鸣不平,三儿后悔了,后悔跟着他这个混帐王八蛋哥哥在外胡混,混出了仇家,摆不平了,出事儿了……
人在江湖飘,善恶终有报,出来混,你迟早是要还的!
可是怎么没还在你姓罗的身上,却报在完全无辜的程宇身上呢?怎么挂掉的人就不是你这个罪魁祸首呢?
罗强心里全是这个弟弟。
可是罗战现在心里全都是程宇了。
罗战那天吼叫着被俩狱警轰出去了,临走还跟他哥说:“哥我不是怨你!……”
罗强一个人呆坐在探监室里,一动不动,脊背仍然挺得直直的,坐姿像一尊雕塑,似乎是平生第一次,眼眶发红,眼底水雾弥漫……
81、故地重游
罗战跟他哥面前发泄了一通,把心里堵塞的一腔淤火全都喷出来,舒服多了,转脸儿回去就有些懊悔,自己太蛮了,没这么对亲哥哥的。
罗强这些年,历经数次黑道征伐排挤火并,惹到无数仇家,以致被人做手脚暗算。面对冤家对头的挑衅,罗战当然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亲哥一边儿,他也恨姓刘的。
他只是一万个心疼程宇。可是转念又一想,程宇是你罗三儿的爱人,是你要拼了身家性命一辈子照顾与爱护的人。你一个爷们儿保护不好自家媳妇,有啥可说的?是你眼睁睁看着程宇遭受了终生无法弥补的伤害,出了事儿埋怨哥哥,有个屁用?是男人的作风吗!
那些年享受着富足奢靡的生活,被兄弟们众星捧月,义气江湖,风光无限,罗战心里明白,那生活是他哥哥给予他的,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现在后悔了?想洗白了?你真赖不着别人。
罗战找人往清河农场送了一大箱衣服,冬天的、夏天的,还有特舒服的蚕丝被。
罗强没搭理他。
罗战知道他哥也是有脾气的。哥儿俩斗个嘴,甚至掐个架,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他哥最终还是会让他,纵容他。
罗战又让人送去一大箱吃的,都是他哥最喜欢吃的豆腐干、鸭脖子、川味腊肠什么的,算是向罗强服软,陪个不是。他这人反正脸皮最厚,想通了绝不吝惜再往回找补感情。
罗强这回丢给他一句:“以后甭来这套,老子坐牢坐得滋润着,不用你罩!”
罗战知道他哥不会真跟他翻脸。罗强四十出头的人,从未成过家,也没个一男半女,这个从小带大的活宝弟弟就是生命里最亲近的人。
谭老头子以寻衅滋事的由头在拘留室里蹲了一晚。
派出所警察瞧这人年纪一大把了,屡遭变故,也挺可怜,因此没怎么处罚他,说服教育一番,给放了。
谭五爷的头发胡须全都白了,一双眼像毫无生气儿的死鱼眼珠。暮年家业凋零,孽债偿尽,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凄凉的晚境?
谭老头子临走时,与程宇擦肩而过,目光失神。他用褶皱的眼角木然盯了程宇一眼,口里念着,姓罗的,我与你不共戴天,同归于尽,我绝不放过你全家……
罗战的好几家连锁店被谭五爷泼粪闹了一回,修整了几日,收拾残局,迅速重新开业了,也没遭受太大经济损失。
朱妍还挺不乐意的:“凭什么啊,丫的给老娘的店泼大粪!这要照我以前的脾气,老娘一准儿给他原样儿泼回去!”
罗战反而劝她:“算了,你当泼什么好玩意儿呢,老子还犯恶心呢!再说了,姓谭的店铺都已经关门易主了,你想闹都找不着对家。”
朱妍撇着鲜红的嘴唇说:“我才不管罗强有没有得罪过他,他得罪我就不成!”
罗战知道朱妍被惹急了就是个泼妇的脾气。他看在谭老头子现在落魄失势,人家儿子毕竟毁了一条命,他是想息事宁人,双方就此了结。而且,他了解程宇的意思,程宇绝不希望他再沾惹任何江湖事儿。
听从小程警官的教诲,罗战还特意包了个白事红包,搁了二十万块钱,着人给谭家送去,算是表达抚慰和歉意。
朱妍私底下给罗战透风儿,市委内部最近斗法,又要变天儿,咱们有热闹瞧了。
朱妍混演艺圈的,人脉广,上层的消息灵通。据她说,纪检的人都进来了,姓刘的这回肯定兜不住,早晚的事儿,现在就在查他的罪证,揪他的案底。
罗战是知晓某些内情的局内人之一。
他也想帮程宇出这口恶气,让姓刘的栽一个最狠的,付出代价,但是他不能牺牲他哥。罗强以前无论做过什么,这人行事有多黑,多绝,那是养了他十五年的亲哥,和着血连着筋的。
罗战那阵子又恢复了居家好男儿的本色,每天早晚在厨房里叮叮当当,伺候小警帽儿的早饭夜宵,中午还有爱心饭盒。
程宇说:“不用这么麻烦。北海后门现在也开了一家你的小吃吧,我扫街空闲的时候,就去吃个‘白水羊头工作餐’,或者‘炒肝包子白领餐’,挺好。”
罗战说:“那不行,你一忙起来就忘了,老瞎凑合,所以你胃不好!”
罗战俨然一副碎嘴媳妇得吧自己男人的口气:“我每天早上给你装了饭盒,你晚上把空饭盒带回来,我要检查的,这样儿你就不能作弊了!”
程宇嗤了他一声儿,心想你以为这样我就肯定吃上这口午饭啊?昨儿你给我带的八宝填鸭、京酱肉丝和干煸豆角,多香啊,都他妈的让潘阳那个贼给我偷吃了!他们现在都盯上我的爱心饭盒了,说我带的饭比他们带的好吃!
罗战闷头切着土豆丝,刀工很细致,突然哼道:“程宇……”
程宇:“嗯?”
罗战说:“你那脆弱的小胃,现在都离不开我了吧?”
程宇沉沉地笑,不答话,从身后圈住罗战,在罗战脖颈脉搏跳动的地方,深深吻了几下。
程宇的手缓缓往下,抚摸罗战的后腰,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