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散后,叶渺与风鹩相谈既欢,又问及秋白羽,他因系淞湖商会盟主,倒不愿意出来,更想留在宫城之中。回头便和女帝说起,将风鹩接出宫去到叶宅小住。
叶家主日前下的封锁令十分见效,消息传到相府已是三日之后,顾秀从婚典上归来,也不大想回素日料理公务的溶月斋书房,便停步在叙花厅,趁着轩窗阔朗,令流云搬了把椅子在廊下独饮。
饮的是茶,不是酒,顾秀酒量不错,却不愿意在这时候独酌,装什么苦恋不得,借酒浇愁的穷酸书生。云雾茶香气甘醇柔和,以京西佛山寺的泉水沏之,更多了三分空灵清甜。她端着茶盏抿了一口,听完暗河中负责情报消息的统领白碧珠传的话,淡淡点了个头,“三日前搬去叶宅……往后还曾做什么?”
白碧珠犹豫了一下,仍是规规矩矩地回禀道:“风船长还与叶家主同游集市,逛了六家酒楼,买了不少名贵酒种,大都是叶家主付的帐。”
风鹩身为淞湖商会盟主跟前的红人,没道理自己出不起酒钱。顾秀慢慢摩挲起手中的茶杯,愈发觉得那浮雕彩绘硌手起来,两指用力一绞,那杯子登时“喀嚓”一声从中裂开,跌落在地。顾秀手一松,手中残片叮里当啷砸在地上一堆碎瓷里,只听得白碧珠大气也不敢出一点,愈发低头小心起来。
似乎方才是失了手,顾秀俯下身重又捡起来了一片,将指腹按在那碎瓷片银光闪闪的断面。碎瓷的边缘是沙沙的起伏着的,但一样粗砺锋锐,只消轻轻一碰,就能将手指割出鲜红的血。如果她有这样一片碎瓷,就能轻轻松松割断所有想要靠近阿渺的人的喉咙。然后把阿渺关起来,最好是关在溶月斋的密室,只有她一个能看到。
她那日晚宴不应当那样出言试探,那是一招坏棋。
只有自己心如止水的人才能掌控试探的微妙之处,而她,只要稍稍退后一步,就好似有烈酒和热火在心里焚烧,把她所有的理智都几乎要烧得干干净净。眼下她连日前的主动地位都已经丧失,她以为自己在试探对方,结果试探出的结果荒谬绝伦:她对叶渺的动心程度无可救药。
过了约莫十来息,白碧珠才听到主上逐渐平稳了气息,却不再多问一句关于风鹩的事,只是平平地道:“女帝陛下原拟大婚后移驾西郊行宫,只是章台行宫久未修葺,不合礼度。不若仿先帝之事,南下巡幸。”
与宫中打交道自然不在暗河的职责内,卫仪侍立一旁,闻言躬身应下,自去准备笔墨写折子上奏了。她心中忖度,便是有先帝旧例可循,女帝出游何等大事,准备起来也须得十数日……只是不知自家主上可还等得到那时候?
毕竟她看主上这次对风鹩船长显露的怒气可是非比寻常啊……
说归说,风鹩自己却是不打算在京中久留的。她与叶渺几日来遍访京中酒楼,共计寻得六十四坛美酒秘藏,早已是心满意足,自觉这次入京来得奇对无比,这厢在宝月楼临窗的隔座上痛饮了一杯,对叶渺道:“我来时还被弟兄们劝说春日开船时机要抢个先,不能耽搁,免得被别家拔了头筹,只是这海运年年要跑,别处怎么寻得到这样好的酒来?”
叶渺微微笑道:“耽误你发财,反倒还惹风舵主破费,可见是我帖子下得不对。”
风鹩摆摆手,不以为意,“我是谢你来着,况一大半的酒钱都是记在你账上,我反倒占便宜了。”说罢笑道,“京城和淞湖的银庄不通帐,我又带的银票不多,所幸有叶家主当我的大财主,要不然可就只有流口水的份了。”
两人俱是一笑,风鹩道:“今日饯别,晚上我便先走一步了,秋老大要和西泰商会背后的郡王爷谈生意,我却还得回去管我船上的老少爷们。往后江湖阔大,再会有期!”
叶渺亦是执杯相敬,笑道,“再会有期——我还等着你今年有机会,再往幽涉来送年货呐。”
二人楼下作别,风鹩自骑了匹红马出城去,春日晴朗,路上黄尘滚滚,叶渺伫立原地,看了片刻,直至马蹄带起的尘土都沉落下来,仍是不忍离去。从本家带过来的年轻弟子安雀随侍在侧,见状问道:“家主怎么不同秋盟主说说,多留风舵主几日?想来淞湖近海,无论如何也不缺行船的好手。”
叶渺笑了笑,“她有自己的事情,何况我也未必久留京城。”
安雀眼前一亮:“家主可以要回本家了?还是去江南看看守山大阵的师兄弟们?”
叶渺笑道:“这也不好说,只是如今叶英已经让我嫁出去了,本家的事情也须再找人替他分担,否则消息往来不便,也是误事。我总得回去一趟,不然再过几日,霄长老就该给元老院弹劾我玩忽职守了。”
她想起前世军务繁忙,想要游历江湖却总不能遂心,又微笑起来,“等这些事完了,我便带你和昆盈几个,一同去见识见识江南武林,听闻江湖之中异人辈出,待到那时候,自然有见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