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江南行在比之京城,峻严巍峨自是不如,但遍地奇花异卉,玲珑山石、曲池回廊之间,却更有一番精工细作的清幽秀雅。叶渺自时雨轩出来,就碰见顾秀身边的大丫鬟银浦匆匆自台阶上下来,怀里还抱着一只阔口的玻璃缸,里面清水盈盈,游着三五条凤尾龙睛金鱼,或是墨水蓝,或是全红,又有银底红脑门的,又有飘几缕红花的,游起来灵动非常,鱼尾如丝,煞是好看。
叶渺在廊下站定,本不欲理会,偏银浦眼睛亮,先瞧见了暗处藤影里站着的叶渺,忙将玻璃缸交给身后小丫鬟抱着,过去屈身见礼。叶渺只得淡淡点了头,问道,“你这是往陛下的安澜堂去?”
银浦忙道不是,“应天府沉大人今天来渌水清波送白海棠,说是日前捕得金鱼十二条,鱼头带红者是祥瑞之兆,其中更有一双异色鱼,身上斑纹一模一样,只是颜色相反,特来敬献陛下,陛下看了觉得好,赐了四条与首相大人,又让我将这四条送与叶家主,聊表敬意。”
叶渺以修真界共主的身份客居在此,女帝之举亦是全乎礼数。叶渺看了一看那尾鳍长达数寸的金鱼,微笑道:“只怕我手下那几个孩子还养不了这小东西。”
银浦忙道:“这个不必家主担心,沉大人已安排了专人料理这鱼,稍后就让他去时雨轩报道。”
叶渺笑了笑,放她走了。这送金鱼的沉榕溪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讨初初大婚的女帝陛下欢心。她对这人印象不深,大约前世江南陷落,沉知府性命在否都是未知数,就更遑论找什么异色鱼、白海棠了。
叶渺这次随行江南是个意外。
按她本来的计划,眼下应当回幽涉本家去安抚那一群三天两头就要诈尸的长老们,再理一理本家积攒的杂务。只不过事到临头,偏又有了变数。女帝陛下亲自过来邀请她同行,又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了一份拟得颇为详尽老道的章程,说要同去江南,看看和幽涉往来通商的水路贸易如何,顺带和叶家签订一份新的商贸协定。
这是正事,叶渺拒绝不得,刚要沉吟着说先回一次本家,稍些时日再来同陛下商议时,年方十七的女帝陛下就拉着她的手一面叫姐姐一面撒起娇来,“我说要去江南,叶英那家伙原就推拖着不响应,还反过来说我贪玩。不惜姐姐同我一块去嘛,省得那家伙又唠唠叨叨地,要是他欺负我,姐姐在就好管他了啊。”
叶渺忍俊不禁:“原来陛下方才说商议经济不过是玩笑话,实际是诓我过去给你助阵来着。”
小霏面上掠过一缕少女娇羞,随即笑嘻嘻地道:“也少不了叶家主的好处呀,江南美人儿多,说不准姐姐这一去,就误入了哪个温柔乡呢?”
如此,叶渺便也索性不再北上,修书一封给了堂主哥哥,委托他代为主持本家事宜,自己则随着女帝车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了江南。沿途春光烂漫,倒真能纾解胸臆。叶渺连年来在幽涉北海的冰天雪地之中闭关,少有见此秀丽风光,游赏了数日,也深为流恋。
沉大人的金鱼在时雨轩养到第三日,就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这日晚间,叶渺刚刚放下女帝送来的简牍,安雀就从外面走进来,压低了声音,急匆匆地道:“启禀家主,那养金鱼的小唐死了。”
行宫禁地,下人暴毙可不是小事,叶渺眉头微挑,“怎么回事?”
安雀轻声道:“原本下午只是疯疯癫癫的,行宫的内务总管就说送她出去看大夫,向沉大人府上递了消息,结果大夫晚上到,人却没了。”
这事古怪,叶渺坐起身来,“我去看看。”
安雀忙开口拦她,叶渺摆了摆手,“你我都是修士,就更该知道怪力乱神是少数,多半都是生人弄鬼,此次巡幸,帝国皇室和重臣都跟随前来,不能不防,前面带路。”
安雀无法,只有先一步提着灯引着过去。仵作已然走了,旁边守夜的下人正要拿了验尸单子交到应天府去,叶渺伸手截住,拿来看了一眼,上面寥寥数笔,只写了尸体上无伤痕,无中毒痕迹,七窍正常,人已死透。
叶渺将裹尸白布揭开了一瞧,只见小唐颈中微有青紫斑痕,再看指甲,里面混着暗色泥土和皮屑,都已经凝固,因问道:“明明脖子上有伤,为什么还要写身上无伤痕?”
那下人诺诺答不上来,安雀从旁道:“说是他自己生前发疯,用手扼住颈上,才留了这些小伤,都不致命,应当无碍。”
叶渺微微眯起眼睛,“这尸体要停多久?”
那下人忙道:“不敢扰叶家主清净,入了夜就拉走。”
叶渺道:“城里不是有宵禁?你们明日再走吧。”
那下人忙道不敢:“沉大人派来的管事说他们有通行令牌,子时之前走都无妨的。”
叶渺心中愈加生疑起来,开口想道“让沉榕溪过来见我”,却忽而想起来这一世未曾在帝国领受实职,修真界共主的虚名可以拿出去唬人,真要管事的时候却远不及帝国元帅之名好用了。大约姓沉的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在她这个无关紧要的外人面前有所暴露。
叶渺微微冷笑起来,她如今管不了,只是这行在之中,倒有得是能管住这位沉知府的人。她转身离了此处,走出二院门,低声吩咐安雀,“去渌水清波告诉顾秀,有人要手长得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把戏,问问首相大人有没有兴趣剁了这只手。我稍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