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跟着他们头儿一块儿发迹之后,陈虎很少会再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
陈虎六岁起就当了“小拐子”。
“拐子”是原先那个地方的叫法,意思就是拐卖小孩的人,陈虎因为年纪大了,长得不够讨喜卖不出去,就被拐子留在身边当“儿子”养着,一天到晚都拴在院子的狗窝里,平时负责给拐子洗碗洗衣服。
拐子把陈虎当狗逗,心情好的时候,饿了学两声狗叫会给剩饭吃,心情不好可能就要挨一顿打,又或者被逼着去吃自己的粪便。
他有时候晚上缩在狗窝里睡觉,能听见房间里电视机的声音。
那个拐子在看寻亲节目,一对老夫妇哽咽着说三十年没有再见过他们家小宝了,这些年他们找了好多地方,可是村里没有,大城市里也没有,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的小宝……陈虎不敢哭出声,边听边无声地流眼泪。
他们花了三十年都没有找到小宝,小虎又要等多少年才能见到爷爷呢。
冬天可真冷啊,要是爷爷抱着他睡就好了。
爷爷会给他讲故事,讲武松打虎的故事,说武松看见一只大老虎带着小老虎出来找吃的,小老虎那么小,牙齿还没长齐呢,武松看它们可怜就决定不打它们了,让两只老虎回到大山里好好过日子。
被窝里暖烘烘的,爷爷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唱戏似的慢慢哼着改编的童谣哄他睡觉,“两只老虎,两只老虎,睡得快,睡得快,爷爷抱着小虎,小虎抱着爷爷,睡着辽,睡着辽……”
陈虎每次在心里唱完,就会梦到爷爷,梦到他踩着田埂追着蜻蜓往前跑,脚上都是泥巴,身后的爷爷拎着锄头和他的小鞋子,笑着喊小虎慢一点慢一点,可等他抓到蜻蜓回头,爷爷就不见了。
那一望无际的田埂忽然变成冒着黑烟的绿皮火车,好多人,好热闹。
他趴在火车窗户上,睁着两颗小黑豆似的眼睛到处找下去买玉米的爷爷,一直坐在边上的陌生男人笑眯眯地看他,问他是不是老陈的小孙儿……
吉普车猛地一颠,陈虎倏地从噩梦中醒来,满头冷汗。
他坐了五六个小时的车,腿都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抽着气坐起身来,龇牙咧嘴地骂道:“怎么开车的?”
“虎哥,前头好像有警察。”
警察?
陈虎揉了揉脑袋朝外头看,发现四周黑漆漆的,全是树,只有一轮白惨惨的月亮挂在天上。
“这是到哪儿了?”
开车的是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陈虎这趟去赌场难得提拔出来的,话少踏实,年纪轻做事倒是周全,远远发现不对就把车灯给关了,低声道:“到了庄园前头的那片林子。那辆警车开到那儿忽然停住,应该是有人从车上下来了。”
确实是警车的红蓝爆闪灯。
陈虎皱眉,要是没记错,今晚是那个栾老爷子的八十大寿,对方应当也会借着这个机会认回他们头儿,难道是宴会上出了什么事?
他拿出手机,找出一排乱七八糟的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那边很快就接了电话。
“喂。”
听到徐章这一如既往没什么波澜的语气,陈虎心放下了一半,抬手让黄毛稍微开过去一点,打量远处的警车,却发现除了警车之外,边上似乎还有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看车型像是奔驰大G,只是没开车灯,以至于和夜色融在一起。
陈虎拧着眉,“你那边没出什么事吧,怎么有辆警车停在这儿?”
徐章没回答,转而问,“赌场的事都处理好了?”
“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多半是听到弥勒那边的风声跑来浑水摸鱼的,几枪的事。”陈虎敲了敲话筒,“你先说清楚这警车怎么来的,要不要避开。”
“不用,直接过来就行。”
电话那边吵吵嚷嚷的,陈虎奇怪,“你那边什么声音?”
徐章很淡定,像是在边指挥边跟他打电话,“没什么,头儿刚放火烧了一张画,吓到路过的客人,我让人救火顺带安抚去了。”
陈虎:?
电话里说不清楚,徐章也懒得解释,留下一句“回来再说”就挂了,黄毛问要不要绕路走,陈虎考虑几秒后俯身爬到副驾驶上,“直接开过去。”
黄毛应了声,重新打开车灯朝前开。
灯一开,对方瞬间就发现了他们,朝这边看了过来。
离得近了再加上打了远光,陈虎很快看清有五六个人站在车边,两个穿警服的,还有两个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其中一个戴着手铐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长相,但光是看穿着就知道肯定是今晚被邀请过来参加宴会的有钱公子哥。
陈虎点了根烟,心想不知道闹了什么事被栾家赶出来,竟然还报了警。
吉普车从旁边开过去时,傅子琛的手铐也被摘了下来。
那个先前脾气格外差劲的警察站在一边搓手,干笑道:“傅先生体谅一下,我们这也是按规矩办事……”
要命,怎么没人告诉他这小子是个有军方背景的啊!
他倒是有理由把人带去警局,可这边说到底也不算他管辖的区域,更何况刚才上头都打电话来臭骂一顿了,他一个小警察难不成要因为这丢掉饭碗?
“哈。”沉深丝毫不给面子,“之前怎么不是这态度?”
“你还敢嘚瑟,谁让你们确实动手打了人。”季建同坐在越野车驾驶位上,没好气地把证件收起来,“沉深这小子就算了,他上高中那会儿我天天把他从局子里提出来,懒得骂,小琛你怎么也跟他一块儿胡闹?”
“什么啊,这回真不是我们挑事,是他们把段……”
“季叔。”傅子琛开口打断了沉深的话,看着季建同的越野车道:“能不能把你的车借我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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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