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自己的女儿实在太了解了,她这个懦弱而且平庸的女儿,做事总是瞻前顾后,是成不了什么事情的。
几十年都是如此,一个人又怎会那么轻易改变?
此刻的韦皇后,就算能察觉到元康公主的诀别之意,内心也十分笃定其不会将这些话语扬出去。
韦皇后想得也没有错,元康公主虽然想着将要自己的发现告诉中枢重臣和宗正寺,但是在离开坤宁宫的时候,却发现全身力气好像被抽走一样,整个人变得悲痛恍惚。
她站定了身子,伸出手来看了看,掌心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她却知道掌心是有东西的,还很重。
在日夜不眠照顾母后期间,她发现了……发现了母后身边最得信的绿琴有异样,看见了其偷偷将一包粉末倒入西北角的沟渠。
绿琴见到她,大吃了一惊,遮遮掩掩着慌乱跑了。是以,那沟渠的边上,还残留着一丝粉末。
她小心翼翼地沾了这一丝粉末,经太医核实,这粉末就是令父皇和那名内侍毒发身亡的毒药!
在那么一瞬间,这个向来平庸乃至愚笨的元康公主,便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对父皇的驾崩,母后没有一丝悲伤惊诧;难怪,承恩公府那么积极在推进新君灵前即位;难怪……
种种她觉得无比突然、难以接受的事情,统统都有了解释。
父皇的驾崩,与母后有关!说不定,父皇身上的匕首,就是母后插进去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元康公主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面对着太医连声的询问,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说,这一丝粉末是从她母后身边的亲信那掉落的?
她见到这丝粉末便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换作太医或重臣,他们各个玲珑剔透,哪里还想不明白呢?
她只能紧咬着牙关,最后说这粉末是从那个内侍身上的匕首上的弄下来的,也不知道太医们信不信,反正她自己都不相信。
虽则她当时整个人都处于极度震惊当中,却还是觉得有许多怪异的地方。
母后身边得信的人,自然是办事稳妥的,但是那个宫女,为何会藏着那样一包粉末最后才倒掉呢?并且还那么巧恰好让她看见了……
仔细想来,好像是要故意让她看见的一样。
这个宫女的举动,是母后授意的吗?来试探她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正因为有种种疑惑萦绕心头,所以她才会来问母后那句话,而母后的反应和话语,也再一次证明了她的猜测。
她的母后,生她之人,竟然杀了她的父皇,杀了一国之君。那么作为女儿、作为大安子民,她应该怎么办呢?
元康公主回头看了看坤宁宫,想到躺在床上的韦皇后,满眼都是茫然。
她该怎么做?她不知怎么做。
元康公主浑浑噩噩出了宫,也不愿意回自己府中,不知不觉便去到了长公主府。
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长公主府的门房已迎了上来,恭敬地行礼请安了。
即便长公主郑薇薨逝之后,元康公主也会时不时来到长公主府这里,既是为了缅怀长公主,也是为了照拂长公主所留下来的人。
因此,长公主府的人,从门房至长史,都对其极为恭敬。
元康公主默了默,随即点头迈进了长公主府。现下她心中无措,去皇姑母府中静静也好。
说来也奇怪,她这几十年来,她与皇姑母接触得很少,一是因为母后与皇姑母之间不和,二也是因为她畏惧皇姑母。
她总觉得自己与皇姑母相比,实在是太愚笨了,愚笨到让她生不起任何争斗之心,只想敬而远之。
不曾想,皇姑母却选中了她,向父皇建议由她来执掌宫中右藏,还说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平庸愚笨的人,是怎么入了皇姑母青眼,但是她在知道这些的时候,欢喜得心都要跳出来,忍不住想转圈圈。
她对皇姑母是如此感激,这几十年来,皇姑母还是唯一一个认可她的人,还把那么重要的宫中右藏交由她执掌。
也正是在受皇姑母教导期间,她才知道,自己也可以做那么多事情,也能把那么多事情做好。她不仅仅只是平庸愚蠢的元康公主,还是一直能在进步的自己。
皇姑母只教导了她短短几个月,但是皇姑母给她带来的,比她过去几十年都多。
可惜,皇姑母已经薨逝了……
长公主府很清幽,也很安静,元康公主就这样缓缓走着,几个仆从跟在她身后,也都尽量不发出声音。
偶尔有几片落叶飘下来,显示着秋天即将到来,不过也并未让元康公主感到萧瑟,反而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出宫之时那些迷茫迟疑,渐渐离她远去了,有什么悄然出现在她的心间,只是像颗种子那样,尚未生根发芽,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在十皇子府内,蒋新芝朝郑训弯了弯腰,这样说道:“殿下,属下说过,这个皇位其实唾手可得,只要殿下能狠得下心。”
郑训的神色有些异样,他没有笑,但是眼中的喜意怎么都压抑不住,还时不时带着明显的隐忧。
他徐徐叹了一口气,摇头回道:“蒋将军,即将在灵前即位的,是十八皇弟。此时说此等话语,为时尚早。况且,还有一个汪印……蒋将军难道就不怕?”
虽说推十八皇弟是他们的计划,但是汪印毫无动静。对于这个巨大的威胁,郑训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对此,蒋新芝微微一笑,道:“殿下不必忧虑。您忘了吗?第二步,我们也在走了。你忘记皇后身边那个宫女了?”
第1384章 讨论(1更)
元康公主做了什么决定,汪印和叶绥都不知道。
在那座隐秘的宅院里,叶绥和郑云回最近几乎都不理会院外的事。——因为叶绥有用,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新生命的出现,极大的冲淡了永昭帝驾崩所带来的动荡不安。
虽然他们都知道,在宅院之中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却不妨碍他们用一种平静的心态去对待。
对于郑云回来说,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来到姨母跟前,询问着姨母腹中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的情况。
他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却也知道新生命意味着什么,这个新生命给他带来了希望,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做到的。
叶绥同样如此,她虽然不为永昭帝驾崩感到悲伤,却担心着接下来的局势,同时,因为先前叶绪的过世,她已经有过太多的消沉以及悲伤,可以说身心情况都不好,因为有孕,这些正在慢慢的恢复之中。
汪印回到宅院的时候,看到这样安稳和乐的场景,心中也感到异常的愉悦和平静,对自己所坚持的东西越来越笃定。
叶绥虽然没有关注朝中的动静,但是汪印几乎都不在宅院之中,每每都是夜深才回到房间,令她也知道朝中必定是剑拔弩张。
国有大哀,这绝不是轻易能够处理妥当的事情。
永昭帝的驾崩,必定会带来个巨大的动荡,接下来怎么样的应对及推进,在叶绥看来,就只有将韦皇后一系的人歼灭殆尽。
她相信,永昭帝必定是韦皇后所杀,像韦皇后这样,为了得到皇位,可以弑君杀夫的人,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出来的呢??
十八皇子年纪还小,最后一定是韦皇后垂帘听政。换言之,大安朝就会落到韦皇后手中。
这一点,叶绥绝无法接受,她相信半令也这样认为。
是以,当她听到汪印的话语后,才会那么吃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令,你说什么?你去见了国公爷,建议让十八皇子灵前即位?你觉得十八皇子适合成为新君吗?”叶绥诧异地问道。
她感到不解,为什么半令会做出这个决定?
就算现在云儿被困在这个宅院,不能以真正的身份出现在朝廷之中,但是距离永昭帝出殡上有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时间,可以想的办法太多了,以半令的办事,肯定会有解决的办法,他们可以阻止十八皇子登基的,为何半令会这么说?
“阿宁,本座不想国朝大乱。皇上突然驾崩,国仇必定会更为动荡,现在国朝的情况,总让本座觉得与当初大雍太子薨逝的情况类似。”汪印回道。
当初大雍薨逝的是一个太子,国朝因此引发了二十多年的储君之争。也正是因为这样,大雍的国力削弱到如今这种地步。
大雍只是薨逝一个太子,就引致了这样的后果。现在国朝是驾崩了皇上,结果又会如何呢?
大雍那个时候争夺的是太子之位,而国朝现在争夺的就是皇位就是国君了,所以中间所引起的纷争以及动乱,必定会比大雍所经历的更要激烈漫长。
“阿宁,小殿下跟随着我们,本座自然也是可以拥小殿下来争夺皇位,但本座,不想那么做……”
汪印徐徐解释着,将自己的想法仔细说出来。
拥立小殿下,自然也是可以的,但是汪印也并无必然的把握,就一定能够立刻将小殿下拥上皇位。他有把握,但中间需要经历一段漫长的时间。
毕竟,朝中有韦皇后一系的势力,也有皇上所留下的亲信势力,不管是朝中军中,都不是他可以说了算。
小殿下,也不是一呼百应那种存在。
争夺皇位,既然是争夺,必然就需要有流血和牺牲。——无需仔细说,他相信阿宁也知道这会是怎样的情形。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国朝会遭遇到什么。
他叹息了一声,犹豫着开口:“阿宁,本座不知道该如何说,本座有一种预感……如果本座是大雍的当权者,必定会在这个时候对国朝做些什么。”
大雍这段时间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这让他感到不安。
趁人之危,或者说趁朝之危,这是一个当权者所会必须会做的事情,这对国朝来说是动荡的灾难,但对大雍来说就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大雍的陆太后和申密,虽然不是特别聪明,却也不是愚笨之人。
他相信,这两个人必定会有所行动。
他无法忽视这样的情况,也无法忽视自己的直觉,所以决定在这样的时候,让国朝以最快的速度安稳下来。
而最快的速度,就是十八皇子和韦皇后没有遇到对手。——小殿下和本座都不出来,他们怎么会有对手呢?
只有国朝平稳下来,才有可能面对接下来的冲击。而他,则得尽快带着人手,赶去雁西卫。
这些,他该怎么对阿宁说?但他还是说出来了,他相信阿宁会懂。
但是,叶绥的心乱了。
她还在震惊着汪印赞同十八皇子登基的决定,骤听到汪印要赶去大雍朝,心几乎都要跳了出来。
“可是,半令,我们刚从雁西道回来,你为何要赶去那里?雁西卫那里有穆太澄在呀。”叶绥喃喃道,顿觉心慌意乱。
他们刚回来,还是从雁西卫急赶回来,半令为何要回去?
这……这,这是为什么?
对啊,这是为什么呢?
汪印自己也很难解释这是为何什么,但是国朝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让汪印有种感觉越来越清晰。
汪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阿宁,不管是国朝还是大雍,都让本座觉得,事情的走向实在是太诡异了。就好像……背后有谁在掌控着国朝和大雍一样。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从最初大祭那里开始,皇上在途中遇刺,周云川出现问题,到现在皇上突然驾崩,中间将近十年的时间,这其中许多事情都让汪印百思不得其解。
好像,所有人,包括他都被迫着赶往某一个方向。就如同现在的情况,在当下,他拥小殿下登帝位,就是看起来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
阿宁,可知这种感觉?